乔森听得我这样说,不禁呆了一呆,像是不明白我在说甚么。我就把但丁解下皮带,将皮带的反面对着我,而在他的皮带的反面,有着许多钻石的经过,向乔森讲述了一遍。
乔森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等到我讲完,他才“嗯”地一声:“看来,传说是真的。人家早就传说,但丁的祖母,当年离开君士坦丁堡,带走了一批奇珍异宝。”
我道:“那么,照你看来,他向我提及的那个宝藏,是不是……”
我想听听乔森的意见,出乎我意料之外,好端端在和我讲话的乔森,一听得我这样问,不等我讲完话,陡然跳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分钟之内,乔森的行动之怪异,当真是奇特到了极点。
当然他的行动和言语,并不是怪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只是一个人在暴怒之后的正常反应。可是问题就在于:他绝对没有理由暴怒,我甚么也没有说,只不过提及了但丁所说的那个宝藏,想听听他的意见。
乔森自沙发上跳了起来,先是发出了一下如同夜枭被人烧了尾巴一样的怪叫声,然后,双手紧握着拳,右拳挥舞着,看来像是要向我打来。
他的这种行动,已经将我吓了一大跳,不但立即后退了一步,而且立时拿起一苹沙发垫子来,以防他万一挥拳相向,我可以抵挡。
可是他却只是挥着拳,而他的脸色,变成了可怕的铁青色,额上青筋绽起,声嘶力竭叫道:“你,甚么宝藏?说来说去,就是宝藏,珍宝,金钱!”
他叫得极大声,我相信和我同楼的根德公爵、泰国公主他们,一定也可以听到他的怪叫声。
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做甚么才好,我只好道:“冷静点,乔森,冷静点。”
由于我根本不知道他为甚么要激动,所以也无从劝起,乔森继续暴跳如雷:“钱、珍宝、权位,这些就是我们的灵魂?连你,卫斯理也真的这样想,认为我们的灵魂,就是亮晶晶的石头?”
不是看他说得那么认真,我真将他当作神经病。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我,由他的眼中所射出来的那种光芒,充满怀疑、怨恨、不平。
这时,我真不知道是发笑好,还是生气好,只好也提高了声音:“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些甚么?”
乔森伸出手来,直指着我的鼻子:“你,你的灵魂在哪里?”
他突然之间,从语无伦次变成问出了这样严肃玄妙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别说我没有准备,绝无法回答,就算在最冷静的环境之下,给我充分的时间,我也一样回答不出来。
所以,我只好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而乔森神态转变突兀,他问那句话的时候,声势汹汹,但我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变得极度的悲哀,用近乎哭音问:“你的灵魂在哪里?我的灵魂在哪里?我们的灵魂在哪里?卫斯理,你甚么都知道,求求你告诉我。”
他说到最后,双手紧握着,手指和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扭得那么用力,以致指节发白,而且发出“格格”的声响。
照乔森这种情形看来,他实在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像是对这人类自从有了文明以来,就不断有人思考的问题,立刻就希望获得答案。
我不禁十分同情他。普通人情绪不稳定十分寻常。但是乔森,这种情形实在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如今既然发生,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
我迅速地转着念,想先令他冷静下来,他又在哑着声叫道:“你是甚么都知道的人……”
我也必须大声叫喊,才能令他听到我。而且这种接近疯狂的情绪会传染,我自己也觉得渐渐有点不可克制起来。
我叫道:“我绝不是甚么都知道的人,世界上也没有人甚么都知道。”
乔森的声音更高,又伸手指着我:“你刚才提到了宝藏,我就像看到了你的灵魂。”
我真是啼笑皆非:“你才在问我的灵魂在甚么地方,又说看到了我的灵魂,既然看到了,又何必问我?”
这两句话,我才一讲出口,就非常后悔,因为我这两句话有逻辑,因为,既然,何必,等等。而乔森这时,根本半疯狂,和他去讲道理,那有甚么用处?
果然,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吼叫道:“你的灵魂,就在那些珍宝里面,所谓宝藏,藏的不是其他,就是人的灵魂,我们的灵魂。”
我疾转过身去,拿起酒瓶,对准瓶口,“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酒有时能令人兴奋,有时也会使人镇定。我感到酒的暖流在身体之中流转,我已经感到,从他自沙发上忽然跳起,倒并不是全部语无伦次,而有一定目的。不知道由于他的表达能力差,还是我的领悟力差,我没法子弄得明白他究竟想表达甚么。
我转回身,乔森又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看来正十分痛苦。
我向他走过去,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立时又将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道:“乔森,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表达些甚么,真的不明白。”
乔森呆了片刻,才抬起头,向我望来,神情苦涩。他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之内,神情变化之大、之多,真是难以描述。
这时,他说:“算了,算我刚才甚么都没有说过。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
我皱着眉:“乔森,你在承受着甚么压力?可不可以告诉我?”
乔森转过头去,不望向我:“你在胡说些甚么?谁会加压力给我?”
我真是很生气,冷笑一声:“那么,在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谁在你的房间里?”
乔森陡然震动了一下,但他真是一个杰出的情报人员,那一下震动,如此之短暂,不是我早留了意,根本看不出来。接着,他就打了一个哈哈:“甚么人在我房间?你这鬼灵精,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收留了一个女人?”
我替他感到悲哀,他以为自己承认风流,就可以将我骗过去,我本来不想太过问人家的事,如果这个人存心不告诉我。可是想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来骗我,那可不成。
我立时冷笑了一声:“你和那女人的对话,倒相当出众。”接着,我就将在电话里听到的,乔森不是对我讲的那句话,学了出来:“求求你,别再来麻烦我了,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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