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读懂王琅的心思,谈何容易?
王琅的这句话,一下就把我的睡意给打得散了,他大爷倒好,说完了这一番话,便安然闭目就寝,没有多久,呼吸就匀净了下来。
我本来有心和他捣乱,可是想到现在夜已经深了,而他明天一早,说不准还要到紫光阁去搞交际,心里一下就软了下来,只是支着下巴趴在他身边,借着床边的一点微光,细细地审视着王琅的脸。
醒着的时候,他从来不少威仪,天家太子的身份,仅仅在神色间就已经流露无疑。可是睡着的时候,王琅的五官出乎意料的柔和,这时候才能看出来他和屈贵人的确是母子,两人的长相,都是十足的精致。只是当他醒来之后,凌厉的气势会压过长相中的柔和婉媚而已。
我禁不住轻轻地在空中描摹他的脸颊,小心地不让我的手指落到他脸上,惊了他的好梦。
王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毕竟是极为复杂的,当了解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就已经不可能用几个简单的词,来断定他的性格。
王朗是严厉的,但对我也有温柔,他对我是特别温柔的,可也特别的严厉。他实在是个变幻莫测的男人,从小就很有天家的风范。
我姑姑也的确曾经夸奖过王琅,“好孩子,这样小就能藏得住自己的心思。”
身为皇家子弟,又有谁不精通这一门绝技呢?就是我姑父的心思,除了我姑姑苏岱之外,又有谁能读懂?
我曾以为,他毕竟还是爱我的,从小到大,他虽然极力掩埋,但对我的在意,始终昭然若揭。就是瑞王,也都看得出来。
可……如若他是爱我的,那天晚上,他又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这几年来,每当我得意快要忘形,就要翘起尾巴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晚上。
那还是一两年前,王琅选妃的时候出的事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月色特别皎洁明媚,低低地挂在太液池边上,水中清辉交错,一阵微风过处,月影粼粼而动,极是风雅可爱。
而只要一想到那晚的月色,所有的兴奋就会不翼而飞,徒留无边苦涩。
那一晚,几乎重铸了我的整个少年时光。
在十三岁之前,我是天之娇女,从小在咸阳宫里长大,帝国身份最高的男主人与女主人,将我捧成了掌上明珠。苏家如日中天,爹娘虽然身子不好,但对着我,却也是倾尽了万般宠爱。让我在宫里宫外横行无忌,度过了一段颇为飞扬跋扈的日子。
我从来也不曾讳言,十三岁之前,我并不大懂事。
从姑姑去世开始,几年间爹娘旧疾发作先后去世,哥哥又要披甲上阵到北疆征伐,我的世界忽然变了调,晴朗明媚的蓝天中,现出了灰而沉重的云彩。
而也正是从姑姑去世之后开始,王琅便渐渐地疏远了我,借口男女大防,也不许我和瑞王再多亲近。
当时我总是以为,他到底还是为我好的,将来我要入住东宫,在闺誉上就不能有一点沾污。所以我也尽量减少了入宫的次数,幽居家中,甚至还请了无数的教养妈妈,来教我宫礼宫规——那时候我已经渐渐懂事,明白我不再有任性妄为的权力,我们苏家,也不再是大云的第一门阀。这世间终究是有很多遗憾,无法用我的热情,我的天真去弥补的。
然而,当时我总是以为,我虽然也有不足,也有缺点,但总还是特别的。在这世上,有一个王琅,能够呼应我全心全意的热爱。
而为了这一天,我愿牺牲无数,只求与他白头。
那时候我还根本没有自知之明,而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又怎么能去读懂别人?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在睡梦中几次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瑞王就走在我前头,他玄色的衣袖,在夜空中拂动着,他是受我之托,去问一问王琅对我的心意。
我紧着往前追赶,想要拉住瑞王,求他不要去问,不要再重演一遍我的难堪。可是在梦里他走得很快,而就算是被我抓住,他也只会为难地笑着,告诉我什么都布置好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就很没有精神,揉着眼坐在床边,看王琅在宫人们的服侍下,不疾不徐地穿着衣服。
等到他都开始套外袍了,我才回过神来,不禁惨叫:“小白莲,你死到哪里去了!”
王琅就似笑非笑地冲我挑起了一边眉毛,调侃之色,深埋在他那张八风吹不动的死人面具下头,只从眼睛里露出了一点端倪。
这个人真是过分,自己起得早,也不叫我起来洗漱,身为东宫太子妃,还要让太子等着一起请安,这要是传扬出去,我又要被表姑拎着耳朵背《女四书》了。
小白莲应声而入,慌慌张张地捧来了我的全套行头。王琅也没有理我,他先出外殿去吃早饭了。
“是太子爷不让奴婢们叫醒娘娘。”两个小宫人一边打水绞手巾准备伺候我洗漱,一边叽叽喳喳地解释。“说是娘娘昨晚累着了,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去,现在还玩起体贴了?分明是想要看我出糗——
紧接着我就明白王琅这一次的确是难得地在体贴我。
我根本……我根本都快站不起来了。
“哎哟,本宫的老腰呀!”禁不住就抱着床柱子轻声抱怨了一句。对马才人的愤恨更深了一层:娘的,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处.子,这种药也敢下这么大的量?这是我毕竟还和太子磨合了那么半年多,要是半年前,我今天是别想下床了。
强忍着腰间的阵阵酸疼,我撑着直发软的腿儿下了床,才走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地,恨不得叫小白莲把我背到净房去。就这样一边洗漱一边诅咒马才人,好容易又磨蹭出来,强忍着难受梳洗过穿了衣服打扮好了,走出屋子,太子爷早饭都吃完一会儿了。
他难得没有埋怨我拖慢了时辰,而是安顿我,“来吃个馒头再动身。”
我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现在已经比我们俩平时到瑞庆宫的时间要晚一刻钟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心急火燎,“辇车来了没有?”就要直接往门口冲。
王琅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动,根本没有随我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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