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枯藤。
老树。
兀鹰回旋,不见乌鸦。
小桥。
流水。
荒冢满目,无有人家。
这里只有崎岖山路,没有走道:如今时值于夏,离吹西风的日子还远得很:河边有马一匹,但非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不在天涯!
(二)
断肠人在离小桥不远的一片乱葬岗下。
草席半张。
人两个。
酒两袋。
荷叶垫底的卤菜一大包。
断肠人萧飒面垂黑纱,膝横长剑,手执酒袋,目凝远峰,时饮时辍,神态冷漠傲岸,心情显得有些沉重。
跟断肠人萧飒隔席盘膝而坐的,是个衣不蔽体,既瘦又脏的老叫化。
一个人虽不像样子,却颇懂得及时行乐的老叫化。
断肠人的一袋酒才喝子两三小口?他那一袋酒则已去了将近一半。断肠人没动一下卤菜,他老哥则已啃光两条鸡腿,四个卤蛋,半边猪耳朵,六块五香豆腐干。
只要遇上有酒吃喝的,他从不虐待自己。
但他也绝不虐待别人。
今天这些酒菜,本来就是他带来的,“江河五奇”中,就数他最穷,也数他最慷慨。
他年轻时,原是富家子弟。就因为他太会挥霍,终于在耗尽祖产之后,变成了一名三餐不继的江湖落拓汉。
很多人都为他的身世感到惋惜。
而他自己却为这一生的际遇感到满意和骄傲。
他认为要不是从小就吊而郎当,他将不会成为丐帮弟子,也不会因而习得一身上乘武功:当然更不会被人喊成“大穷神”而列名“江河五奇”之一!
(三)
夕阳西下。
彩霞满天。
断肠人默然不语。
大穷神酒兴正浓。
就在这时候,小河对岸来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宏亮雄壮的歌声。
剑气横天北斗寒,
东风吹尽百花残:
人间天上无边恨,
一声金钟转大还。
歌声余音未了,一名高大魁梧的金衣老者出现。
断肠人仍然端坐不动。
他对这位金衣老者的踏歌而来,视之不见,听如不闻。
大穷神扭过头去瞟了金衣者者一眼,轻轻叹了气道:“这老家伙一生中最大的长处,就是皮厚。人家尊称他一声金钟大侠,他非但没有逊让之意,居然还将当年战胜‘七星剑’和‘东风先生’的两场烂仗,编了这样一首歪歌,一唱就是几十年,叫人一听就倒胃口!”
他又叹了口气,果然放下了酒袋。
金衣老者跨着大步走过来,人尚未到,哈哈先到:“两位早,哈哈。另外两位还没有来?”
断肠人一声不响,端坐如故。
大穷神摇摇头,表示回答,然后又抓起了酒袋。
他忽然发觉,虽然胃口已差,但与其跟这老家伙说废话,反倒不如喝喝闷酒来得舒服些。
金衣老者游目四顾,似乎在找寻什么。
当他看到不远处草丛中露出的一角棺材时,他点点头,唇边泛起一丝满意的笑意。
他知道棺材里装的是谁。
这是他们江河五奇协力完成的又一杰作。有了这口棺材,他们五奇的声望必将再度大大提升,今后武林中,也将又有一段太平岁月了。
大穷神忽然嗅了一声道:“好,好,又有一位来了!”
来的是个和尚。
和尚站在桥上。
金衣老者高声道:“无为大师,我们在这里!”
无为大师身躯矮小,著一袭月白色袈裟,长眉覆目,脸如枯枣。颈下悬着一串亮得发光的大念珠。
他是释家南宗顿悟门的弟子。
顿悟门讲究的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捣人心,见性成佛!”
顿悟门的弟子,既不重形定慧,不修净土,当然用不着什么念珠。
这串念珠既不是修持法器,也不是一种装饰品,它是什么?
武器!
无为大师除了一身般若禅功,最令群魔丧胆的,便是胸前这串普渡珠。普渡珠不出于则已,一旦出手,疾如流星,劲若怒矢,力能穿金入石,纵然一等的高手,亦难幸免。
这位禅门高僧不知道是没听到金钟大侠的招呼,还是听到了无心理睬,这时只见他伫足目注桥下流水,恍若触景悟人,突然投入一个忘我的境界。
空手把锄头。
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
桥流水不流。
无为大师吟罢这首禅宗史上有名的偈子,立即面带怯容,转身缓步下桥。
大穷神抚掌道:“好,好,高僧名偈,足足的十九分好!”
无为大师飘然来至近前,单掌一立,打了个问讯道:
“老施工怎么说?十九分好?”。
大穷神笑道:“对,多-分不可,少一分不行,足足的十九分好!”
无为大师道:“老施主语涉玄机,贫僧道基尚浅,愿施主明教。”
大穷神笑道:“老叫化若是懂得什么玄机,早已剃度出家,受十方供奉去了。”
无为大师道:“施主慈悲。”
大穷神笑道:“这首偈子是昔日一位什么传翁大土的名作,一共四句二十个字对不对?”
无为大师道:“对!”
大穷神笑道:“老叫化的意思就是说,这首偈子里,十九个字都很传神入骨,只有一个字用得欠妥,所以我老叫化给它的评价是十九分。”
无为大师听了,不觉微微一楞。
传翁大士这首偈子,清澈空灵,拂门传诵,脍炙人口,千百年来,除了六祖慧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历来名偈,无有过此者。无为大师心想:你这个老叫化,除了酒肉荤腥。对佛学一窍不通,居然敢发这种谬论,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这位佛门高僧心中犯疑,表面上依然和颜悦色的道:“施主认为这首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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