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财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也。人系于妻子舍宅之患,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矣。”
竺佛图澄道:“正是如此。你学武功,是为了争强斗胜,其沉溺尤甚于钱财色欲,如果你放不开武功这一道枷锁,仍然身处牢狱之中,至死也不能散释。”
王绝之沉思良久,蓦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声若龙吟,传出百里之外,一水皆惊,鱼虾跳跃水面,此起彼落,弹出无数水花,无波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轻浪,唯独小舟依然平稳不动,犹如岸上一块矗立千年的巨石。
他足足啸了一位香的时间,方才止歇啸声,说道:“大和尚所言,确含至理。只是王绝之乃系凡夫俗子,焉能抛开名利情欲之枷锁。”慨然叹道:“此事恕我难以办到!”
竺佛图澄道:“只可惜了那十三万羌人的性命。”
王绝之自然也想及了这一点。只是一个人无论多么慷慨疏狂,要他舍弃一身高绝天下的武功,换来十三万名毫不相识、甚至连汉人也不是的百姓的性命,却始终是为难到了极点。他缓缓道:“杀不杀羌人,权在石勒之手,你不劝石勒干脆退兵,却来叫我自废武功,岂非本末倒置,这又岂是大慈悲之心?”
竺佛图澄道:“这十三万羌人党,跟大将军对峙多年,父母子女死了不计其数,其对大将军恨之入骨。大将军早就下令,这班羌人一个也留之不得,攻入天水之后,必定尽戮羌人,以除后患。我劝告大将军多时,也未得果,适逢他收到消息,知你押粮前去相助迷小剑,他才跟我许下诺言。这一言既出,已是最大让步,大将军是决计不会再退的了。”
王绝之咄咄摇头:“难!难!难!如今我能做的,只有尽力相助羌人党,不让石勒杀光他们而已!”
竺佛图澄忽然飞身离舟,脚尖沾着水面,冉冉下沉,犹如沙漏,念道:“夫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界。”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完全沉下水中,再也不见。
王绝之心下骇然:跃起之后,无论轻功多强,也势须落下,他的身体落得如此之慢,这究竟是内功轻功,还是神通妖法?
他凝目观察良久,也不见竺佛图澄伸头换气,更是惊骇。忽然见到极远水面凸出一小截子如小指头的物事,一凸即落。那截物事凸出之位足足在数百丈以外,而且黑暗之夜,只是凸出眨眼一刹,如非王绝之这等超人眼力,也无法看得见。
王绝之心下恍然:原来他藉着小管换气,如此而已。
然而竺佛图澄在水中行走,在这短短片刻,已走出数百丈外,而且只换气一次,这身神功,也足以傲视当今了。
而且刚才他手不抬足不动,只凭念佛,差点便化去王绝之的全身内力,还有身形慢慢下坠的那身轻功,王绝之却是始终也想不通其中奥妙。
王绝之心想:“据说佛家的武功,多源自一门叫作瑜珈的行派,摧残自身、诡奇莫测,犹如神技鬼工,颇类于中原的杂耍奇艺,而其理更高百倍,可谓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没有竺佛图澄以气御舟那身本领,然而以掌击水,小舟飞快如箭,不多久便回到了岸边。
岸边杳无一人。绝无艳不知何时,已然走了。
王绝之漫步走回大车,心头只是萦绕着竺佛图澄先前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彻夜也未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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