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由何而来。鬼如有知,想起平日受尽这班人的压榨苦痛、无形危害,虽不一定都是直接凶手,到底人间没有这些专以吃人盘剥、富家肥己的人,大家生活差不多,自能各以劳力智能安居乐业,少无忧患,老来死于安乐,便是死后家属子女照样能够安于所业,春祀秋尝,凭上各人信仰与天性之亲各尽其心,既说不上是孤魂,想乞怜于这些行尸走肉和未来的厉魄恶鬼,更谈不到怨仇二字,要什么超度周济!鬼如无知,此举更是废时失业、耗财惹气,白便宜那些肥头大耳、不劳而获的和尚,事完还将许多有用之物付之浊流,使旁观万千苦人望而生羡,直有鬼如可做,人不如鬼之感。即便神佛有灵,既主济世救人,讲究一粒饭米也要珍惜,这等糟蹋物力决所痛恨,明明天怒神怨的事,偏认为是莫大功德,结果恶贯满盈,照着必然之理早晚家败人亡,资财荡尽,身败名裂,依然不能免难,岂非天下第一滑稽之事?
就以当时来论,财力稍差,不是不能显耀,人前露脸,便是被对头指点嘲笑,破了财还要怄气。如其招摇太甚,暂时因是轰轰烈烈,众口喧传,谁家都被自己压倒,此将下去,可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富名一出,势力稍小,一面受到贪官污吏的注意,一面引起盗贼恶人的觊觎,不定何时就有祸事光临。为此一会年年多少总有事故发生,不是当时,便是过去以后。至于调戏妇女、打架群殴一类更是司空见惯,年所必有,时有发生,不以为奇。可是此会向为当地豪绅大户和庙中和尚主办,只管年年都有乱子,有时并还引起凶杀群殴,能够把这前后十多天平安度过,只抓着一些偷儿,挤死和践踏重伤一些普通看会的老弱妇女,或是杀死打伤一些贫苦土人,不出什大乱子,便算幸事。官府照样年年放任,从不禁止,并派重兵弹压,甚而亲身上香,自家也搭上一座席棚,大放焰口。
离七月半还有十来天,镇上已是人多如鲫,肩摩踵接,常时拥挤得车马都难通行,官道两旁搭盖的芦棚和卖各种香烛零食的小摊前后摆出好几里。附近居民都把这半个多月当成一条财路,老早便粉刷墙壁,收拾炕席用具,把全家老少挤在一间小屋之内,或是乘着天热露宿在外,余者全都腾出,以备那些普通香客租赁下榻之所,便一席之地都舍不得放过。当地小康之家大都养有车马,院落颇宽,心思巧的人还在院中和后墙外面搭上席棚,运气好的只要接到一两个手面宽而又忠厚的老财,便够一年嚼过(用度)。
真个到处挤满,全无隙地。人多天热,汗气熏蒸,假使彼时有人用望远镜凌空下望,看这许多互相挤在一堆的人团往来蠕动,乌烟瘴气,仿佛一块腐肉上面布满虫蚁,旁边明放着青山绿野、空旷凉爽之区,偏是一个也不舍得离去,另外大小各路还有一条条的人线,真如蚁群奔赴,齐往这一大人团赶来,真不知他们为了什么。稍微明白一点的人只要闭目一想,便觉可笑可怜到了极点,这且不提。
当年恰是年景最糟,先是一场大旱,跟着山洪暴发,黄河水涨,下流六七百里近河之区并还决了两个口子,方圆千里之内成了一片汪洋,秋汛尚在紧急,水还未退。只管水旱频仍,民不聊生,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成千累万的灾民困在水中,哀鸣嗷嗷,惨不忍闻,快死的无人救济,地方宫府虽有一点赈粮,也是敷衍故事,杯水车薪,救不了几个大人。而当地的中元法会非但照样举行,因有几家富民豪绅去年被一外乡土豪比了下去,约定第二年互相比赛,为恐实力不济,特意把地方上几十家绅富联合一起,准备与那一家斗富。风声传出,人来更多。虽然灾情重大,反比往年加倍热闹铺张,双方俱都不肯示弱,隔年便命专人寻觅地方,暗中布置。庙中和尚不肯得罪本地富绅,最显目的一片好地方不肯出租,推说早已被人定去。对方来人冷笑了两声,也未开口,便自辞去,由此便无举动。
到了当年春天,才听传说对方到时另有出奇制胜之策,到时断无败理。当地这班绅富闻报大怒,也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点什么药,由去年起想尽方法打听,风闻对方财力惊人,主人是凉州一个大土豪,省城驻防的将军福山还是他的好友,因两边河岸好地被这一面夺去,索性赌气,赶到上游三里搭了两座大芦棚,长达两里,要放五十万盏河灯,业早制好,只等到时放在河中,顺流而下,比去年还要豪华势盛。为了特意相拼,事前先不露出,到了约定比赛的夜里突将芦棚开放,大展花灯,念经的和尚都是四川请来的僧人,所搭芦棚事前并不令人观看,还有好些豪华奇巧的玩意,。准备到时一经开放,便将所有香客游人全数引去,使这面比去年更加丢人。众绅富闻言又惊又急,一面命人打听对方举动,一面各出财力,想尽方法,以备到时争奇斗富。
为了关系重大,官家这面自己虽有势力,到底不知对方虚实,这类事情一个不巧,当时引起群殴打个落花流水,除各人原有教师打手之外,又用重金聘了好些有名武师,准备斗富不胜便斗武力。先还防驻防将军和对方真有交情,又推了一个有声望的大绅香探询得知对头土豪成大忠在外经商多年,回乡才只五年,除财产多得出奇,手下人多而外,非但省城大官都不相识,连他本乡的人也都无什来往,以前连姓名都不知道,只知他家主人在外经商,每年均添不少田产,自称凉州是他故乡,从小出门,一直在外经商,所有田产均由专人掌管,休说本人不曾见过,连家眷都无一人留在故乡。
直到五年前所居庄堡花园建造成功,发财回乡,方始有人见到本人。年只四十多岁,妻妾甚多,看去像个文人,还有官派甚深,不像商人,对于外人却颇和气。因其所建庄园占地三四百亩,外有一圈石堡和一道护庄河,内里楼台亭阁华丽异常,花木甚多,风景极好,人在外面,老早派人回乡兴建,经过十年之久方始完工,那豪华富丽,地方上人从未见过,人都势利,又都好奇,觉着这样一个大人物如何以前无人知道,最奇是连个亲族都没有,一旦回乡,连男带女却来了好几百,抬送人和行李的车轿牲畜又是在那一年之中前后十几次陆续到达,东西多得出奇,好些华丽衣物用具全是京城和江南诸省定制而来,讲究已极。
人快要到齐,主人方始轻骑由远路赶回。这样豪富的阔人回时打扮并不起眼,一行共只三人,各带一个小包裹,骑着三匹快马,在天刚亮时赶到,还是雪天。先还不知他是主人,因有一人在前途无心相遇,后来无心到他园中做工,认出他左耳刀瘢,耳轮削去一块,这才传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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