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酒足饭饱,快要吃完,方始把方才所想的一番话说将出来:"自从天明前发现黑影留刀,并将帽花取走,心中原极气愤,觉着这位朋友素昧平生,索性当我有钱人家,事出无知,来借盘缠,在主人粗心大意之下得手而去也想得过,他偏分文不取,只将我常戴的便帽上面一块碧洗帽花取走,并还当面现形,留刀警告,分明他不愿我多管闲事,偏又不肯好打招呼,使出这样示威恐吓的手法。我虽不才,由二十岁起便往来江湖,多高本领的人物都曾见到,好些还是朋友。因我平生好交,只是成名人物,除却几位早已归隐又不大肯显露形迹,如铁笛子齐老前辈、无名飞侠天山鹰之流,差不多均见过一两面,连湘江洞庭那几位男女剑侠照例不见外客的老前辈,也因我接二连三志志诚诚不远千里前往拜访,有过一面之缘。再说人生能有几个五十,生平又未做过一件亏心的事,快要老来无故受人欺侮,彼时想起实在气愤,明知这位朋友比我高明得多,无奈人争一口气,就是敌他不过,也要输个心服口服,就此忍受下去,便朋友门人不肯耻笑,我也无以自解。
"但我多活了几岁年纪,向来做事不肯冒失,恰巧赵、毕二位班头来此寻我,本来打算公私合力,就我个人不济,凭着三十年来在江湖上这点薄面,好歹终要斗他一斗,就把老命送掉也非所计。本定二位班头回来,听了今日访问所得,明日便要约请诸位好友寻他理论,除非此人远走高飞,暂时寻他不到,既在济南省城,断无不见之理。及至方才连来两位朋友,说起此公所行所为,以他那么高强的本领,所取都是城内外最有名的巨绅豪富,哪一家不是姬妾成群?不论事主是否养有武师打手,所取财物是有多重,他均如入无人之境,轻巧巧拿了就走,如非临去故意显形,主人还不知道。共总不过片刻之间,专在人还未睡以前下手,有的主人并还受他挟制,不敢声张,可是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别的行为。越是人多地方越要出现,所取都是现成金银,到手便即散与穷苦,听那些受过他好处的穷苦人们口气,他自身并不丝毫挥霍。
"赵、毕二位班头那多耳目,只要一声号令,休说外来江湖朋友,便是寻常路过的一个生人只要有事寻他,当时便可打听出来。他出去访问了一整天,哪一路的朋友全都问到,均说无论茶馆、酒店、戏园、妓院,这两月来均无一个形迹可疑的生人往来走动。
照着寻常吃空手饭朋友的脾气,钱来容易,用得也快,本领越高,手头越松,内中虽然也有些号称偷富济贫、表示他是侠客义士之流,但他本身享受仍是挥金如土,决不吝惜,仗着财来大易,许多享乐的事多半又是外行,休说官人和二位班头手下,那些弟兄朋友的眼里一望而知,便是茶坊酒店甚而妓院的伙计,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也看得出。尤其这类人钱财到手十九骨头发轻,酒色二字决免不掉。本来就易发现,何况这位朋友在省城闹事的风声虽是近两三日方始传出,事却无一不实。因其手法高明,所寻人家不是为富不仁的土豪恶霸,便是钱由造孽而得,来路不明的达官显宦、绅士人家,十九均有阴私之事被他访问明白,甚而还拿住了把柄,方始下手,做得十分巧妙。事主只管咬牙切齿,不敢报官,无可如何,反怕张扬出去。所以他连做了多少大案,迟到今天方始有人得知,共只两位朋友所闻,连大明湖边那些穷苦的农民渔夫俱都有了冬粮和御寒的棉衣。请想,他救的人是有多少?
"照我估计,此公下手济贫少说也有两三个月光景,失窃的人家决不止我们所知这八九家。我们和二位班头在此多年,纵不年老成精,也总算是地头蛇了,单论我老弟兄三个,哪一类人没有相识?这样多的耳目,人家在这省会之地闹了两三个月,不是赵老班头昨日路遇失主管家,这位朋友不愿我多管闲事来此警告,方才两位朋友再不得信赶来,连我师徒也不知道,岂非从来未有之奇?以我观察和所闻口气,既然自称影无双,人数定必不多,此公孤身一人,在省会重地接连大举,所得虽不一定全数用来济贫,但那酒色饮食、繁华享乐之地竟无他的踪迹,可知平日自奉必薄。像那传说中的假侠客义士一面慷他人之慨,博取侠义名声,实则只是小恩小惠,沽名钓誉,偶一为之,张大其词,并非真个穷苦人的福星好友。纵令本身爱惜羽毛,不肯强奸良家妇女,贪淫好色,也必拿这不劳而获的金钱任性挥霍,尽量享受,一面还要狂傲自大,目中无人,为想成名,事闹越大越好,却又恐犯众怒,于是勾结同党,互相标榜照应,无所不为,只在一时高兴头上把所得不义之财取出百之二三、十之一二周济几个落魄光棍、无聊文人,或是失了风的同道,便互相吹捧、自命英侠的鼠辈,真和他提鞋都不要。人家至多不过两人,声色不动,连姓名也不肯吐露,便做了许多大事,救了不少的人,实在使人佩服已极。
"不瞒诸位说,由去年起这两次灾荒均非小可。起初我还以为灾情重大,死伤逃亡定不在少,头一次不满三月居然平息下去。第二次虫灾虽无水灾厉害,因其散在各地,突然发生,山东、湖南两省均有一半县份颗粒无收,算起来只更麻烦,谁也没有想到又只两个多月便完,非但平息下去,灾民并还种上秋庄稼,逃亡的人更是极少,照我用的两个老长工来说,简直听都不曾听过,偏想不起什么道理。最可笑是官府方面死不要脸,地方上出了灾荒,他并没有出力救济,去年水灾仅在修筑河堤、以工代赈的名义下仗有热心绅商上好条陈,并还出了多少人力,总算国家的钱有一半不曾虚耗,另一半还是便宜办河工的大小官员,连同地方官府一体沾光,并未做过什么出色的事。今年蝗灾更是笑话,先还想侵吞赈粮秋种,幸而有位过路的御史应召进京,本是一个书呆子,不知怎会被他打听得那么清楚,竟将上下勾通、准备舞弊的阴谋详详细细向主谋的大官写了一封密信,严词警告,如不束身自爱,立即飞骑奏参,这才吓倒,不敢侵吞。就这样,还因官府无能,办理不善,不是另有热心的外县绅士连上条陈,并加协助,几乎又是一团糟,灾民得不到好处,还要受害。
"好在这里在座没有外人,我也无须顾忌,听说他们奏报时节,先把灾荒平息、极少逃亡之事归功于皇上的深仁厚德,感召天心,然后自吹自擂,极力铺张,表示他的功劳苦劳,就便乘机报了不少,说是出力,实是他的亲故。这原是官场中照例文章不去说他,内中有两件事真更叫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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