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竟是如茵的大哥如松!
虽说,他此时混在俘虏堆儿里,已经脱掉了长官的外衣,只穿了一件破旧不堪的衬衣。逸之还是一眼就从众多俘虏当中认出了他!
逸之的心咚咚地跳着,立马就叫亲兵过来,交待把在夹在众俘虏当中那个穿坎肩的人带到这里来!
当如松被亲兵叫出队列的刹那,他就想到:自己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因为,他很清楚,做为北洋政府的特派高级参议官和军事督察,如今被人识破了身份,决无生的可能了!
然而,对待死亡,他倒也十分平静:虽然没有完成总统交给自己的这次护送军火、慰恤前线士兵的任务,可毁掉了几车的军火补给,没有让它们落到南军的手中!所以,他觉得自己就是死了,也是无怨无悔的!总算报答了这些年来大人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了!
可是,当他被带到逸之面前时,如松禁不住睁大了眼睛——虽然事前他也曾料想到,梁逸之很可能会替南军卖命。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是这么巧!
原本抱定了必死的心,一时竟惊喜得狂跳了起来!立马就萌生了一种可以活命的希望来!
他站在那里,因一时不知该张口说什么,竟怔在了那里。然而当他看见英武俊朗的梁逸之那扎着绷带的胳膊时,立时便记起了自己的俘虏身份!
他以一个军人的姿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望着逸之一言不发!
逸之这里,乍一看见他时,竟不知心内是什么滋味了!这时,他才蓦然悟出:面前的刘如松,很可能是这支队伍的最主要长官之一!虽说从亲缘上,他是自己爱人的堂兄,是自己最要好的同窗朋友,是曾和自己有过袍泽之谊的弟兄,也曾几次暗中救过自己。可是,同样情份的杜鸿飞,正是倒在他们这群人的枪口下面的啊!他是这次护送军火的主要长官之一,恐怕,也是下令毁掉价值几十万元军火的罪魁祸首之一啊!
想到这里,逸之的一颗心立时就凝固起来!屋里的气氛也随即僵冷了下来。
沉吟了好一会儿,逸之才用那只完好的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请坐!”
如松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谢谢!”尔后便在椅子上端坐了下来。
逸之一边命亲兵上茶来,一边却心绪复杂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一时,他真的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置刘如松才是了——按照上司的意思:这次战斗,所获枪炮子弹立即着人送往前线,北军士兵可就地改编分散到讨袁各军。只因眼下正值特殊时期,所俘几名高级军官,皆系共和的罪人、洪宪的走狗,炸掉军火的元凶,为免却养虎遗患之虞,不必遵循旧例,可就地处置!
怎么办?
他的心乱极了!他实在后悔,真不该把他叫过来见自己!否则,他也许不会为此事感到为难和愧疚了。刘如松虽是如茵的大堂兄,如茵的二堂兄刘如桦已在八国联军攻陷京津时主动请缨,英勇战死在了沙场。
他实在不忍再看到,这位大堂兄再身死异乡!更不想他死在自己的命令之下。
可是,这些年里,刘如松一直跟随如茵的舅舅,实际上,他根本就是自己最直接的敌人啊!北军派来运送武器弹药、抚恤北军前方作战士兵的这支特派军,刘如松肯定是主要长官之一。自己是革命党的义军长官,如何能动用私情,独独饶他一死?
他暗暗决定了:刘如松当死!不过,他死之后,自己可凭着同乡、同窗和亲缘之谊,好好地把他掩埋一番,立一块可供后人寻其遗骨的墓碑就是了。
另外,自己可以替他担起照顾遗孀子女的责任……
如松感觉到了屋子里令人压抑的气氛!这时,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他明明清楚,自己这位同窗好友,一直就是个认死理的家伙!这次叫自己来,恐怕只是念在同乡亲朋之谊上,想问问自己最后还有什么嘱托的话罢了!
想到此,如松反倒死了心!
人一旦死了心、一无所求时,立马就能生一种解脱的轻松感来!
见逸之难以开口,如松反倒豁豁达达地对逸之笑道:“逸之!真想不到啊!多年不见,你我兄弟如今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其实,你也不必感到有什么为难之处!当初我们一齐投军时,都清楚这一点:既然做了军人,就要抱定随时一死的准备!我本一介默默无闻的读书人,在军中闯荡了十几年,从一个普通教习到如今的将校之职,功名有了,利禄也有了。一生也没有什么憾事了!只请云心君把我的遗骨掩埋起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逸之点点头道:“放心罢!我会好好安排你的后事,也会替你照顾你的妻儿。”
“谢谢云心君关照!”如松眼中噙了泪。
逸之叫过亲兵,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低声交待道:“这位刘先生是我旧日的同窗。请把他单独关押我旁边的小屋里。另外,替我备些酒菜来,我为刘先生饯行!”
如松含泪笑道:“哈!没有想到,临死之前,竟有故人拿酒为我壮行!真是快哉!”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大、也格外的明亮。
临时驻营的四周是一片齐膝深的茂密的野草。夜风吹来,野草悉悉碎碎地响着。逸之令几名亲兵把刘如松提了出来,穿过军营外的这片野草地,朝北一直走了很久。逸之牵了一匹马,远远地跟在后面。
南方的夜,知更鸟的啼声从远处的山林不时传来。月光下的如松,一张脸沉静而又略带忧郁。他被护国军这几名实枪荷弹的亲兵从军营一直押到一片河滩旁的小径上。
远处的山峦于月下隐隐可辨,乍然间,仿如家乡那座雄浑厚重的中岳嵩山一般。
如松再也禁不住热泪迸溅起来!在这个红尘凡世上,浮生碌碌,为甚苦苦?忽然之间,他竟强烈地留恋起生命来!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所留恋的,已非那种一般意义上的生与死的形式,而是一种透悟后的生命渴盼……
逸之牵着马缓缓地走近了。月光下,他英俊的面孔毫无表情,一双眼睛深碧无底。身上的黑色披风于夜风里猎猎弋扬着,益发显得他身影的高大和魁梧。
望着天上的月亮,如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到一处高大的土丘旁边时,逸之停下了脚步:“这里埋的是鸿飞君!几天前走的……”
如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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