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之夏的京城正笼于一片热热烈烈的变法之中。
然而,稍稍敏感一点儿的人都能感觉到:在这七月流火般暑热的背后,已经潜伏着一股子森森逼人的冷气了——
几个月来,变法的声势看上去轰轰烈烈颇是惊人。然而,只因几位变法首领抱着一腔热血,性情梗直了些,不知迂回之策。故而,一些除旧布新的新政令颇是令一些守旧派和后党势力有了某种危机感。
一帮子人跑到太后那里纷纷禀报说几个变法书生,做事太过火。皇上也不顾大清家法,滥用汉臣,眼下已经被人家鼓动得没了主见!一会儿改官制,一会儿立学堂,短短的两三个月,竟然发下去二百多份诏书,弄得百官无所适从,人人自危。结果,竟无一桩落到实处。末了,竟弄得下面看起朝廷的热闹来!长此下去,君将不君,国亦不国,如何是好?
太后起初倒也不大在意。可是一来二去的,竟也被鼓叨得心烦起来:这么多年,她一个女人家,家亲生儿子到如今过继的这个儿子,打小儿起就是一天天地抚养、教导长大的,孤儿寡母地,支撑着祖宗留下的这么大个乱摊子,容易么?所以,打从皇上亲政以来,她倒也真想好好地歇上一歇,从此听听戏、逛逛园子、享享清福,真想好好地歇上一歇了!
可她再没有想到,自己一手料理大、又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光绪,在治国理政上还是这么让人不能放心!专宠了个早早地就学会了弄权揽事的珍妃。那贱人,不仅把皇后不放在眼里,竟然嫌弃起自己这个老佛爷碍事了!她人虽不在紫禁城里,可宫里的什么事也休想瞒过她的耳目!再就是被一帮子新党摆布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堂堂一国之君,竟这般不思后果地一份又一份地天天下旨布诏!末了一份份都成了空文!长此以往,朝廷还有什么权威和严肃?如何不惹得百官耻笑?
太后恨恨地想:这小子在拿天下开玩笑!老妇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若再任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下去,非得捅出大乱子不可!
气恼之下,心下便盘算着:是先教导他一番、看看他知不知道懂得收敛一些呢?还是先寻个什么理由,仍旧把朝政大权先收回来,等他再长几岁、知道该怎么理政、做皇帝时,再还政于他?
如此,虽说太后一时也没有拿定该如何了断,毕竟在几位近臣面前露出了这个心思!
孰知,太后身边也安插有皇上的人,那边儿很快就得知了这边儿的风吹草动!说是太后听信了小人蛊惑,只怕有了收回朝政的心。
有关太后欲重新听政的风声传开以后,最惶乱不安的不是皇上自己,倒是一群极力倡言变法的改良人士和皇上身边的人。若太后训政,必将会寻出个什么发事的端由不可。如此一来,恐怕首先会拿他们这几个维新志士开刀的。他们的变法图强、救国救民的雄图大志,以及他们已经拥有的辅理国家朝政的大权并及前程生命,只怕全会毁于一旦的!
他们惶恐万分,紧急商议应对之策:时下,最紧要的就是要保住皇上!只要保住了皇上,就能保住变法的权力。
然而,究竟如何才能保住皇上呢?
看眼下这形势,真得想个什么釜底抽薪的法子,除去政敌,扫清障碍,才能最终保住变法和既得的辅政之权……
这些日子,为迎接皇上和太后的秋季阅操巡幸,虽正值三伏炎夏,小站新军倒比往日更是加紧了各项演兵和操练。
每天五时,士兵们会准时被催操的洋号声唤醒。
从星星满天一直到日正当午,方圆几十里的新军营里,到处都是震天动地的号令声、军乐声、练操声、马蹄声、跑步声和隆隆的枪炮声。
逸之和如松、如桦三人,除了正常的公事之外,或是和普通兵勇们一样地操练各种步法兵技,或是陪督办大人巡阅各营队的练操情况。
各营校场上,在伏天太阳的毒烈蒸烤下,随着士兵队列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扑出一股子又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汗臭气。他们身上的军服,每次出操都会被汗水全部浸透,尔后被太阳晒干,尔后再溻透……皂色的军装变成了土色,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汗碱。
竖立在各处的旗帜和四周的树梢一动也不动。天上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的云彩。知了的叫声,被远远近近的号令声、喊杀声和枪炮脚步声给淹没了。校场的地面,早就被士兵的脚们踩得像洋灰凝的一般,在太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亮光。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在这样的毒太阳下,逸之和如松简直要吃不消了!可是,已经年过不惑的舅舅,一身皂色呢料的戎装,腰佩长剑,脚登齐膝深的马靴,和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阅兵台上,顶着晒得头脸生疼的太阳,一脸的威仪,一动不动地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每天,每一个士兵,都要靠咬几番的牙齿,才能够坚持下来。
这是一种意志的训练,毅力的训练,更是一种服从的训练。
校场上不时有中暑的士兵直挺挺地倒下,但立即就被医护官抬走了。
舅舅的眼珠斜都不斜一下。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脸上,再顺着下巴往下滴。他那双浓密的眉毛上,挂着晶亮闪光的汗珠。可是,他的眼皮却眨都不眨。偶尔,他也站到阅兵台前,亲自喊上一串号令。那底韵、那气势,直震得站在他身边的逸之那耳膜子嗡嗡作响。
在这样的号令下,士兵竟是格外地猛一振劲!
夏天,老天的脸说变就变——
大风骤然扬起,风沙挟着海的咸腥湿气扑面而来。
兵营四处的各色旗帜蓦地飘扬起来,忽忽猎猎地翻扬在风中。所有的树都随之剧烈地摇动起来。天空刹时一如夜暮降临时分。
逸之和舅舅等众位校阅官员,站在阅兵台上一动不动地继续观看阅操。
操练官依旧口令如山。
风声打着尖利的哨音,从东南海边席卷而来。乌云在空中交错,刹时电闪雷鸣。众士兵的队列和脚步依旧整齐划一,枪炮声也隆隆如旧。
大雨铺天盖地压下来,整个队列依旧方方整整。
进,退,转身,匍匐,仿如一座黑鸦鸦的山岩在地上"轰、轰"地移动。
立定,听训,仿如整整齐齐地码在野地里的一
-->>(第1/6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