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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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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辑 黑色阅读(1)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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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丧乱的时代中成长的女子,对人性中非神性的一面保持着冰凉的眼神。她冷冷地注视着她的土大夫家庭由盛而衰,也注视着大上海在矛盾冲突中破碎的城市历史。“活在中国就有这样可爱:脏与乱与忧伤之中,到处会发现珍贵的东西。”在乱世的黑暗里,没有哪个人不是千疮百孔的:爱欲幻灭了,只留下张爱玲冷冽、幽黯的文字。我喜欢感受《倾城之恋》中那在黑暗里伸出手去想握住点什么的愿望,也有勇气体验《除锁记》中那用黑色的利刃缓缓刺入人的肌肤时的残酷。还是傅雷评论得好:“梦中老是震雨连绵的秋天,潮腻腻、灰暗、肮脏、窒息的腐烂的气味,像是病人临终的房间。烦恼、焦急、挣扎,全无结果,梦没有边际,也就无从逃避。零星的折磨,生死的苦难,在此只是无名的浪费。青春、热情、幻想、希望,都没有存生的地方。一切之上,还有一双不及的巨手张开着,不知从哪儿重重地压下来,压痛每个人的心房。”在时代与人性的双重错乱中,人生在世,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张爱玲文学的可贵,正在于她从一个艰难时世里女子的内心感受出发,看透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触及了人性笼罩在阴影里的那一面。

    推而广之,“黑色阅读”可以扩展到人类文化的一切领域。儿叨尼古希腊戏剧中所有人物面对命运发出的呼喊。然而,正因为我们生活在黑暗中,我们才会一代代地祈求光明。有一次,我在画册中翻看到一厂伦勃朗的杰作《基督治病人·画面笼罩在贫穷。愁苦、微光闪烁的阴暗气氛里。衣衫褴褛的乞丐,横在手推车上的瘫子,救济院里的寡妇……到处是七穿八洞的破烂衣服,风吹雨打,颜色褪尽。生满嫖病的或残废的四肢,苍白的脸不是作停不堪就是如白痴般茫然,一大堆丑恶和病弱伤残的景象简直是人间地狱的写照。而仁慈的基督却伸出手来替穷人治病,人的光辉一直照在潮湿的城匕。我的情绪深深地沉浸在这幅画里。这幅画传达给人类的不仅仅是一个宗教的故打,更是明暗的斗争,是快要熄火的,散乱摇晃的光线被阴暗不断吞噬的悲剧。这就是绘画艺术所能达到的极点。在这幅画中,人类发现了自己爱与美的干渴,虽然今天的我们学会了用电脑统治世界,但这两种干渴依然无时无刻不困惑着日益傲慢的我们。

    “黑色阅读”也可以移植到音乐之中——用耳朵去阅读。只可惜塞满流行音乐的现代人的耳朵,已经无法阅读出那些“黑色音乐”的高妙。贝多芬被克莱德曼置换成轻柔恬美的抒情曲,这是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歪曲。真正的贝多芬像夜晚的海啸,沉郁悲伦,汪洋恣肆。贝多芬让我们不得不习惯黑夜,因为白天的美丽仅仅是短促的回忆。潮涨潮落,多少年的愤怒和黑暗都融进了《命运》里。一曲终了,我在薄薄的晨喷中仿佛看见了海岸线上伤痕累累的石头的轮廓,这就是贝多芬的命运,也是我们的命运。往往是在隆冬的时候,我们才能感觉到自己心灵的深处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同样的道理,只有贝多芬这位最丑陋的聋子才能创造出最伟大的音乐。来到那金碧辉煌的朝廷之中,一切都如过眼烟云。而在那孤独的小屋里,一条真正的道路向我们敞开。

    人生之旅宛如坐火车过秦岭,隧道一个接一个,数也数不清。在咬着牙进行的黑色阅读中,我不停地与“黑色天才”们淬然相遇;荷尔德林和他的挽歌,米开朗基罗和他十字架上的圣·彼得,莫扎特和他的安魂曲,卡夫卡和他的城堡,萨特和他的墙,海明威和他海里的老人……是的,无论古希腊悲剧里俄狄甫斯无法抗拒的罪孽,还是犹太人《圣经》中约伯撕心裂肺的呼号,都象征着人类在命运转角处的黑暗。这种黑暗,作为人类的本体而永恒存在,它不是一条能通向光明与解放的坦途,而是与生俱来的重荷。回避黑暗,我们只能可惜地“生活在别处”。

    年轻气盛说文章

    中国不是少年的国度。连写文章,少年人都比不过老年。市面上流行的散文随笔集子,十有八九是老人写的,八九十岁的老人写的。相反,二三十岁的青年的作品却十分罕见。

    按理说,最好的文章是少年人作的。本世纪写散文写得最好的,梁遇着该算一个。梁遇春最好的散文都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写的,那时他只是北大的一名学生,但他的文章几乎比所有的老师及老师的老师都写得好。“通常情侣正同博士论文一样平淡无奇,为着要得博士而写的论文同为着结婚而发生的恋爱大概是一样没有道理罢。”什么是才气?什么是智慧?什么是好文章?这就是才气,这就是智慧,这就是好文章。

    我翻了好些本老人写的文章,实在觉得不怎么样。中华民族有敬老的传统,这我知道,但我更爱真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先生们的文章,我只喜欢金克木一个人的,喜欢里面的智慧和幽默,生机和顽皮,金先生该是老顽童一流的人物,故老来仍能作好文章。其他请老就不行了,年纪一大,才思衰退,偏偏不肯承认,打肿脸充胖子,写不出来依然“硬写”。我佩服他们不服老、不偷懒的精神,但他们的文字确实让我无法卒读。

    张中行先生有不少好文章,但大多数马马虎虎。当然,先生不是张狂之辈,他给自己的文章定位为“琐话”,也就是细碎的闲话。说闲话,当然是无话也得找些来说,有两三句话,便尽量拉长聊上两三个钟头。文章水份重了,但有水份方能显出“闲适”的氛围来。张先生的文章,佳处在于平等,缺憾也在于平等。他不倚老卖老、木板着面孔教训人,使人如坐春风,如沐秋阳,这种平等是一种了不起的境界,比起得理不饶人,自以为是得道圣人的韩愈来,要亲切得多。但是,文章毕竟不能等同于讲故yi,“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这样一来,读张先生的文章眼看电视、看球赛、听音乐。打扑克没有什么两样了,都是为了消磨时光。第一流的文章,还需要有智慧的光芒,宵“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活水”——张老的文章中,这两者多多少少有些缺乏。

    旧掌故,是中国文人的拿手好戏,以致明清两代笔记泛滥成灾,简直像决口的黄河一样滔滔不绝。张中行先生阅时多、读书多、识人亦多,一回忆自然是让逝去的人与书走马灯似地登场。《负暄琐话》倒还可读,到《续话》《二话》就给人以“挤牙膏”的感觉。张先生小说的开头,最爱写那把哑哑的老胡琴’,刚一听到,还颇有韵味,听久了,老是那个调子,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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