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嫩世纪》中,神对诺亚说:“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间一间地造,里外抹上松香。方舟的造法乃是这样:要长三百肘,宽五十时,高二十肘。方舟上边要透光处,高一肘。方舟的门要开在旁边。方舟要分上、中、下三层。”洪水泛滥的时候,诺亚整六百岁。诺亚就同他的妻和儿子、儿媳,都迁入方舟,躲避洪水。洪水退去后,地上一切恶的生命都消失一厂,诺亚走出方舟,重建以善为根基的生活。这是一个悲惨中又透着一丝温情的故一哄,那一丝温情便系在方舟之上,人类的生存和繁衍,真的始于这艘方舟吗?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完彼两髦,实唯我仪。”这是《诗经》中的句子,舟被作为起兴的景物,可见它在先民心目中和日常生活中都有着重要的地位。舟,不仅是水上的交通工具,而且是若干次洪水泛滥时,人们最后的栖居之所。茫茫平原,滔滔洪水,大禹诞生之前,舟为先民们提供唯一的庇护。
第一个在舟中作诗的人大概是屈原。屈子的流放之途就是在诸多江河间的漂泊。我猜想,屈子的最后岁月,有一大半是在舟中度过的。他所度过的时光应当加上“水”的偏旁——“渡过”。在《涉江》中,最悲哀的诗句都是与舟有关的,“乘船余上沉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舟是屈子的知心,屈子心如乱麻,舟也在水上荡漾。“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一路的伴侣只有舟了,诗人心中,舟岂止是交通的工具和手段?
有了舟,便有了舟子和渔夫,以丹为生的人都是最聪明的人。能与屈子辩难的是渔夫。他听了屈子的一席话,莞尔而笑,鼓桨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灌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灌否足。”发现桃花源的也是渔夫。他弃舟登岸,在落英缤纷中有意无意地闯入了桃源世界。我想,陶渊明绝不是随随便便地就把这一殊荣交到一名渔夫的头上。舟中的人,就像舟外的水一样,在流动中保持纯洁,在流动中寻觅着什么。舟中的人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有一双会发现的眼睛。以舟为生,无论是摆渡还是打鱼,都不仅仅是一种职业。
六朝人与舟的关系比前代密切得多。六朝之前,文明的中心在北方,北方是高山和平原,是士的世界。士的世界由车充当主角。六朝时候,文明的中心在南方,南方是江河和湖泊,是水的世界。水的世界由舟充当主角。六朝人的故卡里总少不了舟。雪中访戴的王子就,兴趣只在乘舟的过程而不在访友的目的;波涛汹涌中唯有谢安神色不改,处舟中如处平地。六朝人第一次发现了水的魅力,于是哪道元写出了40卷的《林经注》,记载全国水道1252条。其中,有多少条他曾乘舟亲临?遥想舟中一点孤灯,一个著书人,足以温暖人心。《他说新语》中最有名的放新之一是华歌、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欲辄难之。朗回:“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朗欲舍所携人。激日:“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舟成了考验人格高下的标尺,有限的空旬,可见无限的胸襟,同舟又怎能不共济呢?
唐代的人们,老老少少都在奔波,在马背上,也在舟船上。为7功名,为了还乡,为了告别和为了聚会,更为了山山水水本身。谁能统计出唐诗中有多少首是在渡口和舟中写成的呢?我想,大概是不会少于三四成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朋友看不见了,舟也看不见了,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点孤帆。而一江春水,依旧东流。中国人的时间意识大约是在舟中获得的。路易幼迪在《文化与时间》一书中为中国文化中强烈的时间意识所惊叹,原因很简单:困居在石头城堡里的欧洲人孕育出了空间意识,而寄身于舟中的中国人则孕育出了时间意识。
唐代的诗人们最大限度地从舟的身上汲取灵感。最后,舟成为他们生命的归宿。李白的最后一夜是在舟中度过的。他为了捞水中的月亮失足落水,滴仙终于回到了天上。杜甫也是在舟中告别了他深爱的世界,“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少年王勃覆舟而亡,像一颗管星划过初唐的天幕,对于这位早熟的天才而言,这样的结局幸耶?不幸耶?千年之后,在遥远的英伦岛国,也诞生了一群舟中的诗人:雪莱、济慈、拜伦、华兹华斯、柯尔律治……他们虔诚地把名字写在水上,因此永恒。
宋代最爱坐舟的当推东坡。出三峡、游石钟山、现赤壁、赏西湖、搞海南,哪一次离得了舟?伟大的前后《赤壁赋》是东坡与小舟共同完成的——小舟也是作者之一,没有小舟的参与,想写关于赤壁的文章无异于建造空中楼阁。所以东坡一开头便写道:“苏子与客泛舟于赤壁之下,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而在客人的理想世界中,舟亦为不可缺少的道具,“渔樵于江诸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的稽之相属。”江流有声,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泛舟中流,人生至乐。东坡已明确地区别出:陆上生活与舟中生活并非形式上的不同,而是本质上的差异。陆上的生活“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管”;舟中的生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是自由与不自由的对立,是他者与自我的冲突。在陆上,生命向世界关闭;在舟中,生命向世界敞开。
与乘舟看遍大半个中国的东坡不同,明未奇才张岱只是局限于江浙一隅。然而,张岱却写出了《浓航船》这部奇书,谓:“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因为夜航船中所遇的皆是陌生的人与物,面临的是无以准备的“考试”。“夜航”可以看作人生极限状态的象征。
在西湖人鸟声俱绝的雪天,“拿一小舟”往湖心亭看雪的唯有张岱这样的“痴人”。而在庞公池,更是情趣盎然。“庞公池岁不得船,况夜船,况看月而船。”一开头便强调舟的重要性,紧接着笔锋一转,“自余读书山艇子,辄留小舟于地中,月夜,夜夜出。”看来,他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早把小舟准备好了。这才有如是享受。“卧丹中看月,小溪船头唱曲,醉梦相杂,声声渐远,月亦渐淡,哈然辞去。”人已融入舟中,舟已溶入水与月中。最后,“舟子回船到岸,篙啄丁丁,促起就寝。此时胸中浩浩落落,并无芥蒂,一枪黑甜,春春始起,不晓世间何物谓之忧愁。”这样的心境,比之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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