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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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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6-9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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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是个唯美主义的人,他不喜欢功利而血腥的政治。他要探究生命的奥秘,美的奥秘。他没有当成诗人,却成了专门研究蝴蝶的生物学家。他在以另一种也许更接近诗歌的形式在"写诗"。

    他在千姿百态的蝴蝶之中发现诗歌,发现美,发现生命的尊贵与神的伟大。

    与西南联大一墙之隔的师范学校里,有一个美丽的女生,她注意到了为蝴蝶而废寝忘食的爷爷。她的目光怜惜地看着那个青年瘦弱的身影,在山岭间时隐时现。

    她就是我的奶奶。

    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外曾祖父是思想开明的绅士,不顾家族中其他人的反对,坚决将女儿送到学校念书。于是,奶奶成了当地第一个念完大学的女孩。

    奶奶喜欢读书,写得一手好字,还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不欣赏那些矫情的诗人,认为他们的长发和烟斗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空虚。她的眼光越过一大堆名士和才子,却发现了爷爷这个沉默寡言的、眼睛如同一口古井的青年。她发现了他白皙的面孔后面善良的心。

    有一天,奶奶将一只蝴蝶的标本送给爷爷,他们认识了,相爱了,结合了。一切都自然而然,整个过程不到一年。外曾祖父没有干涉他们的爱情和婚姻,宽容地接受了贫穷的爷爷作为他的女婿,并且主持了他们简朴的婚礼。

    他们的爱情没有惊心动魄的曲折,也没有死去活来的动荡。

    然而,悲剧的因子在那时就已经种下。奶奶心里明白,她对爷爷的爱超过了一切,蝴蝶不过是她接近爷爷的方式而已;而"糊涂"的爷爷一生都没有闹明白:他究竟是更爱蝴蝶,还是更爱奶奶,抑或一样地爱。

    四十年代初,爷爷和奶奶远渡重洋,到美国求学。他投到美国最有名的一位蝴蝶研究专家门下,显微镜下那个独特的世界让他心醉神迷。为了搜集各种不同的蝴蝶标本,他与导师开着敞蓬汽车几乎走遍了美国。奶奶一路跟随,细致地照顾着他们的饮食。爷爷是在生活上是个糊涂虫,而他的美国导师却对奶奶的厨艺赞不绝口——哪个老外不喜欢吃中国菜呢?

    爷爷的心都扑到了蝴蝶上,他收集了一大箱子蝴蝶标本,发表了好几篇让国际学界瞩目的论文。

    爷爷对蝴蝶的热爱,连导师也自叹不如。

    导师说,爷爷是他一生中最优秀的学生。

    五十年代初,像大部分爱国知识分子一样,爷爷和奶奶不假思索就决定回国。他们要为刚刚成立的新中国效力,他们倾听到了巨人强有力的脉搏。

    爷爷一直如同闲云野鹤。他无论如何也闹不懂那些复杂的政治派别之间的区别,正如别人闹不懂他为什么会全身心地喜欢蝴蝶一样。但是,他相信祖国需要他的蝴蝶研究,更何况他要回到曾经度过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的云南,那里有许多珍稀的蝴蝶品种,地球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

    他的爱情属于那里,他的事业属于那里,他的生命也属于那里。

    美国导师送走了这个他最优秀的学生。在爷爷和奶奶上船时,导师忧伤地说:"蝴蝶飞不过这么宽阔的大洋。"没有想到,他竟然一语成谶。

    爷爷和奶奶一回国,便来到云南。他们安下家来,奶奶到一所学校教书,爷爷则开始了他庞大的蝴蝶标本的搜集和研究计划。他狭小的工作室里挂满了色彩斑斓的蝴蝶标本。

    每个月,爷爷都会到野外去捕捉蝴蝶,然后把它们制作成精美的标本。他要让瞬间的美凝固成永恒。他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他在许多问题上都提出独到的见解,在生物学界引起不小的轰动。

    后来,就诞生了爸爸,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已经有了一些争执和摩擦。爷爷心灵的天平依然偏向蝴蝶,尽管在家庭这一边,增添了儿子的分量。

    奶奶时不时地有了抱怨,她开始质问自己: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究竟爱不爱自己?

    小小的摩擦,在任何家庭中都是正常的现象。小小的摩擦,不会倾覆家庭的大厦,反倒会擦亮爱情的眸子。

    然而,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所有老百姓都没有想到,灾难正在悄悄地降临。他们躲也躲不掉。

    谁猜得到伟大领袖的心思呢?即使他身边的战友们也被蒙在鼓里。更何况除了蝴蝶之外在日常生活中简直就是白痴一个的爷爷?

    中国的老百姓除了安居乐业之外,别无所求。像爷爷这样的知识分子,更是他们当中最谦卑、最温和、最单纯的一群人。但是,爷爷们的命运像孩子纸折的小船,哪里能躲得开风暴的摧残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个以真、善、美为敌的时代,一个以血腥和暴力为时尚的时代,会宽容一个呆在角落里研究蝴蝶的异端分子吗?

    邪恶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邪恶将消灭一切与美有关的人和事物。在那个时刻,邪恶正在如同洪水般的泛滥着。每一次政治运动,洪水的水位都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恐惧攫取了人们的心灵,他们看不到一线光明。

    只有上天知道事情的本质,《圣经》上说:

    恶人茂盛如草,

    一切作孽之人发旺的时候,

    正是他们要灭亡,

    直到永远。(《诗篇92:7》)

    可是,凡人们哪里看得透这重重的烟云?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有坚持到邪恶灭亡的那一天,他们在邪恶的折磨和威胁下倒下了。他们用各自的方式进行最后的抗争,比如上吊的傅雷夫妇、服毒的翦伯赞夫妇、投湖的老舍……我的诗人兼生物学家的爷爷,选择的是跟作家老舍一模一样的方式,来告别这个邪恶的世界。

    在回国以后的十几年里,爷爷躲过了若干次政治风暴。从反胡风运动到声势更宏大的反右运动,爷爷的许多大学同学都被巨大的历史漩涡胁卷而去,当年那些风华正茂的诗人们,如今大多家破人亡。爷爷的幸存并不是因为他的世故和聪明,而是因为他的木讷与单纯。

    他一直沉默着,一头躲进了他自己的蝴蝶世界。他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一方蕴藏着无数大自然的密码的天地。在这个天地中,他如鱼得水。平时木讷的他,在摆弄蝴蝶标本的时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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