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的"痞话儿"转到贺岁中就成了"乐儿话"。这个语言本身转化的幅度冲不大,但是就因为对象不同了,它就由"刺儿话"变成了一种添彩儿的,喜庆的。取乐的,让你过节时听完高兴的……这本来是给你添"堵"的话,改在过节说,你就不觉得堵了,你就高兴了。我现在觉得它没什么,但它肯定或应该有一定的生命力,有一定的票房。
老侠:大众文化要的就是票房,什么能掏出人民兜里的钱化来什么。
王朔:但是这个东西长不了。现在就能感到威胁它的那个东西正步步逼近。就是现在的小孩呀,包括北京的小孩儿,已经是一口港台腔了,这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进来了——琼瑶、金庸。那会儿还谈不上港台语言的普及化,现在不同了,孩子们都迷港台腔。就说北京的"零点乐队"吧,他们就管港台文化的到来叫新文化运动,它直接威胁到北京既有的说话方式。
小孩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港台化了。港台文化才是大众文化的正根,旧中国的那点儿东西,全在它那儿啦!
老侠:就是上海滩的那些。有个搞流行音乐评论的说,中国通俗歌曲有三个高峰:二三十年代上海滩的周璇,七十年代台湾的邓丽君,八十年代北京的崔健。我看前两个高峰还能看见,至于崔健,他自己一直对通俗歌曲嗤之以鼻。他的反叛性只能赢得一时的大众,无法长期讨好大众。
王朔:人家进步得多快呀,随时间走。而你崔健还在呐喊、吼叫,把嗓子弄劈了刺激得人家睡觉做噩梦。本来,崔健唱那种旋律优美的歌特好听,顺着最初的路子走,今天就真是第三个高峰了。但这个小子偏不。你吼叫,大家只拿听歌当乐看,谁还买你的门票。
老侠:九十年代中期,崔健就意识到这点了。他的《一无所有》大家都喜欢,一直喜欢。一九八六年刚出现时,那歌特有震撼力,反抗着、迷惑着的青年人人说我一无所有。后来都小康了,挣钱了,享乐了,又唱了那么多年,连崔健自己也腻了。那次在山东,听众齐声高喊让他唱《一无所有》。崔健故意问:想听什么?下面高喊:"一无所有。"崔健居然在台上说:我就他妈的不唱。他是要保持与大众的距离,尽量把自己跟那些只想取悦大众的歌手划一道界线。
王朔:大众文化的讨厌就在这儿。崔健的那个《一无所有》本来是一个很原初的东西,没有成心去媚俗,当时的流行也是作为一代人反叛的象征。而现在却成了一个经典流行歌!
就跟"甜蜜蜜"一样了,在观众的心目中变成与港台歌星一样的东西。他不唱,就对了,不让大众有回味的乐趣,就扭着。
老侠:过去,刚开放那阵,刘心武的东西作为大众文化,其合法性是建立在抽象的为人民服务上的。可是现在就不同了,现在是越来越建立在钱包上,人数众多就是合法性。谁能攒一个活把大众的钱从兜里掏出来,谁就成功了。大众文化的东西全世界是共同的,它的实质是一体的。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充满愤怒,现代化中的世俗化。工业化与大众文化成为主流是同步的。而且在美国那种特别宽容的社会,再走极端的东西,只要有大众,它就会通过商业操作、商业包装,把你变成流行的东西,由异端的抗争变成主流的消费。享乐。一进入商业渠道,一变成大众文化中的时尚,哪怕喊破嗓子的嚎叫也会失去反抗的力量。
王朔:大众文化还有一种无耻的地方。比如像崔健有意识地反抗大众趣味,不想取悦大众。马上就会有乐评人出来说:你崔健已经老了,被时代抛弃啦,被观众抛弃啦。成心刺激你,让你重回大众的怀抱。你坚持自我,他们就会拿这些话来说你。一般的人要一扛不住他这套话,就可能说:"我怎么老啦,我只要想唱,仍然可以让很多人喜欢我。你再瞧我下一个。"于是,你咣当弄出一个,是有很多人喜欢,向你欢呼,但是又没有了自己,又成为大众文化的工具。它有一种异化力量,挺大的,进去就很难出来。
老侠:你现在真的出来了吗?我怀疑!
王朔:我采取一种最简单的方式保持自己的独立。就是你不能让他喜欢你,要让他骂你,你才会知道:啊,我还没融进去。要是他停止骂我,我就不踏实了。其实一九九二年时,有半年时间对我的赞扬声挺大的,与骂我的声音一半对一半。那时我就警觉,怎么都夸我?不对呀!这种夸,要么有一些误解,要么就是不地道了。那时我搞大众文化,电视剧什么的,正搞在兴头上呢。所以我觉得要保持距离只能采用这种简单的方法。但有的时候,可能我没做到那么不取悦,那么拒绝,但我越来越不驯服,只为了自我证明一下,我就要招人骂。这一骂,我才觉得自己与他们势不两立。
老侠:怎么势不两立,就是去电视台接受采访?人们在电视上特烂的节目中见过你两三次,有一次是北京电视台的《今晚我们相识》,有一次是你与刘毅然一起谈电影,那时刘毅然刚当导演。还有一次记不太清了。除了你,在《今晚我们相识》上还见过王蒙、刘震云等等。好在你的回答总是还不像其他人那样假。女主持人问:"人们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你的创作与你妻子有什么关系?"你的回答不是顺着她夸自己的妻子,而是说:"我写小说好像与我妻子没什么关系。写小说是我自个儿的事。"咱不谈别的,只谈电视。它的力量真就那么大吗?这么多"大腕"作家成为嘉宾?这些人真的需要用出镜来证明自己吗?而且还是那么烂的栏目?不太知名的作家出镜我还多少能理解,他们的名声比你和王蒙小多了,严格地讲,他们不属于公众人物,没多少人知道,出出镜扩大知名度也不算太丢人。而你和王蒙就不一样了,在北京或其他大城市,用家喻户晓来形容你们的名声也不太过分,普及率非常广。有了这种知名度,为什么还去那么个栏目?从根上讲,一个真正的作家,压根就不应该也不会想去那种电视栏目。
王朔:我的印象里,那次采访是在英达那家公司做的。好像那个时候,就是朋友之间的事。当然我那时也觉得电视是个非常好的传播媒体。那时候我也不写东西,闲着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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