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得一个在中国北,一个在中国南,中间既隔了黄河又隔了长江。但是这不妨碍她们与其他同学一起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聚到这里,准备吃语言和艺术这碗饭。一切都可以改变,不就舌头上的那点事儿嘛。比如现在,王琦瑶的普通话,包括京腔,显然比一般人都好。她曾对着镜子苦练几个月,最后累得舌头都卷不起来,照镜子时看见牙齿就开始犯恶心。有时候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祖上竟然是清廷的王爷,是可以在北京城里吆五喝六提笼架鸟,养一堆小妾嫖一群女人的主儿。这么顺下来她就是格格,难道语言的天赋就一点儿都不遗传吗?关于她是格格这件事,至少他们家里认为是千真万确,如果不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她名字前面应该是爱新觉罗?琦瑶。可是造化弄人,说来话就长了。总之一句话,来之前父母交代了,去北京发展,好,这还是一次伟大的寻根之旅。
她们学校的名字很好听,中国艺术学院。中国的,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名头了。王琦瑶就是冲这么个国字号来的。在上海时,辅导她的老师说,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也很好,可你考不进去,那就它了。她就进了这所学校的广播影视艺术编导班。有一场入学考试,她考试结束时候计算了一下,就算把她所有答出来的问题都算对,也只能得五十三分,但最后得到的成绩是九十二分。两者如何换算,她一直没搞懂。分到一个宿舍后,听她们三个谈论那次考试,个个都是九十二分,轮到她交底,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九十五分。”因为在她看来,一口歪歪扭扭唐山味普通话的大屁股妞肯定考不到五十三分。
她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没毕业很多人就散伙了,原因是中国艺术学院迟迟不发毕业证,以各种借口延长学制,比如,你们早就知道,这个班并非全国统招,所以很多手续没能及时到位等等。但是每个学期都要缴纳一大笔费用,费用之高,念完三五个北大都没问题。毕了业也没意义,毕业证遥遥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与其待在学校里昂贵地等,不如咬牙跺脚离开了去发展。干影视这一行,又是女人,靠的是如花似玉的青春,晚了别抱怨没赶上好时机。可是为什么同样没拿到毕业证,她,CoCo,李红娟,就能在下雨天坐在宝马车里,黑嘴唇一点儿都不受风吹雨打;而她王琦瑶,被灌了一脖子水后,还得屁颠屁颠自己去超市买可乐煮姜汤呢?凭什么?想当年,我王琦瑶也是上海电视选美大赛的第十三名,如果不是有猫腻,有人暗箱操作,我就是梦游时上场,也能打进前十名。这什么世道啊!
说来话长,王琦瑶在来北京之前的确是风光过一阵子的。虽然说现在选美大赛眼看就要像卡拉OK大赛一样普及,但你得承认,能够在上海参赛,并且一轮轮过关斩将,还是有点儿道行的。你要知道参赛的都是哪些人,你就明白就算是第十三名,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参赛的有上海很多所名牌大学的女生,甚至有几个已经念到了研究生,而王琦瑶仅仅是个中专毕业的。当然,最后中专学历也成了她落败的原因,评委说她学历不够,难道学历不够等同于素质跟不上?反正她在上海的电视、报纸以及全国人民的嘴上高频率地出现了几个月后,还是渐渐消失了。评委还说了一个理由,就是普通话,某些被潜规则了的评委认为,她的普通话说得有点儿惊险,时刻让人担心会咬了舌头。这就是现在的选美大赛,连参赛选手舌头摆放的位置都要管。只能理解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她停滞在第十三名之前,媒体还是相当看好她的,好几家企业、影视公司和好几个老总包括某几个政府官员,都通过各种途径向她示好,希望大赛一结束就签协议,代言广告或者出演女一号,或者是出任老总的一号秘书和局长、部长们的红颜知己。行情的确很好,不仅王琦瑶本人很兴奋,连她的指导老师,就是那个走在夜里也要戴墨镜的知名策划人马先生,都对她的前途看好。就是她父母,也颇为乐观。老两口没事就坐在电视机前嘀咕,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大清朝虽然亡国有年,咱们家琦瑶照样能够重振家风。不过如上所述,她停在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名次上,这也直接导致所有协议和意向迅速流产。
“就这么功利,就这么残酷。”马先生摘下墨镜跟爱徒说,语重心长感人至深,“你没有败,是这个荒唐的世道败了。它让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胜利,就说明它败了,烂透了的那种败。你要去北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师相信你。你要记住,有一种胜利就叫撤退。”
父母说的则是另外一番话,同样催人泪下,“瑶瑶,我们生下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爱新觉罗氏的光荣。对爱新觉罗家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要代表我们打回北京城!”
别的就不多说了,面容姣好、身材秀拔的王琦瑶来到北京城,她和本名叫李红娟的CoCo同学,还住了上下铺,经常在半夜醒来时看见CoCo的一条白腿垂下来,发现李红娟虽然瘦,大腿上居然还有橘皮现象。现在,李红娟把大腿包在显然是老潘付了钱的裙子里,坐在一辆宝马车里,她穿着裙子和凉鞋,坐在车里当然不会觉得冷。
所以王琦瑶忍不住要生气。女人发泄愤怒的最好方式是花钱,打车的钱当然有,她上了天桥又下来,老子打车回家。可坐上车刚走二十米就开始堵,喘不过气来的堵,一溜车都在摁喇叭。司机本来想说一段中南海里的大事显摆一下,也被堵得没心情了,摁一声喇叭骂一句娘。王琦瑶的心情更差,没挪几步,计价器的数字跳得好像比平常快,弄得她也心惊肉跳的,跳一下就是两个鸡蛋。但她得忍着,这点体面要讲。为此她安慰自己,也许不该怪罪CoCo,她还是不错的,如果说王琦瑶在北京还算有个朋友,那也就是CoCo了。作为老北京,在所有同学里,CoCo能看上也就是她王琦瑶;虽然因为她从上海来;还有,这是她私下揣测,也因为她曾是选美大赛的第十三名,以及她的格格身份;不过凭直觉,她觉得CoCo并不相信她是清朝皇族的后裔,要是我我也不信,没什么原因,这年头装神弄鬼的人太多了。
上楼的时候王琦瑶调整了步态,坚决不能让冤去的三十一块钱打车费的不甘在脸上显现出来。楼梯黑灯瞎火,所有的灯都被有意无意地打碎了。五楼楼梯向左的这个两居室房子,她和一个叫万紫的女孩合租,每人每月付一千五,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煤气水电费平摊。她的钥匙刚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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