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电影吧,本来今天放的电影是喜剧片,结果还没开演,就看到了自己的悲剧。厕所也白提前上了,手也白洗了——那个男生是不是也是洗了手来的呢?想到这里,邹飞转身出了礼堂,路过食堂,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怎么吃饭了,现在更不饿了。
估计自然灾害那几年,如果全国人民都失着恋,除了情感上不满足外,也不会感觉生活有多苦吧。邹飞这样想着,回了宿舍,钻进被窝,委靡起来。
此后,当邹飞以打发时间为目的再次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发现课又听不懂了,很难相信自己上周还听懂过。就像服用过兴奋剂的人,在回想自己把世界纪录破了的时候,跟做梦似的。
一个人因某事的出现,从消极到积极,那么当这件事消失时,他只能更懈怠。邹飞被佟玥唤醒的对大学的热情,刚被点燃又熄灭了,他只好被动地将自己置身于现成的生活中,像一只想自己行驶却辨别不清方向的船,在茫然的海洋中挣扎。
没上大学的人,都以为考上大学,四年后拿到毕业证,就可以找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然后不用过度劳累地度过一生,可从来没有人提到这四年里学生的苦闷,就像光看见妓女们如何购买名贵商品了,却对她们挣钱的辛酸和心灵痛苦视而不见。
多数学生的活动空间,除去睡觉外,按所待时间长短依次是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对邹飞而言,空间只有一个,就是宿舍。宿舍外,是他不满意的现实,宿舍里,他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宿舍于他,并不是蜗牛的壳,为他提供逃避现实的空间,而是为他提供了积蓄能量的空间,让他去挑战现实。
外国的小说里,大学生都打个工什么的,挣点儿零花钱,减轻家里的负担,同时还能结识姑娘。但中国的大学,至少邹飞所在的这所大学,就没有打工的风气。不是说这儿的每个学生都家庭富裕,无须孩子打工,可以让他们专心学习、专心恋爱或专心虚度光阴,主要原因是时间不够用(如果不缺课的话),从早到晚都是课,必修的、选修的、辅修的,课后还得写作业或抄作业。像邹飞这种经常不去上课的,时间倒是够多,但如果说出来,旷课就是为了打工,那太滑稽了,有多大的物欲以至于需要旷课去打工挣钱来满足,这得给父母造成多大的压力啊,况且他也不是工作狂。所以,即使时间溢了,邹飞也只有把本该去上课的时间用于在宿舍里干耗着,才说得过去。
说是干耗着,其实脑子里在想东西。有时候坐着,有时候靠着,有时候躺被窝里,还有时候打着呼噜(这种时候是走神儿了)。到底在思考什么,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反正肯定不是在想课本里的东西,这种状态一天下来,往往比那些白天去教室上课晚上又去自习室写作业的人还累脑子。
人的脑子一定得被一些东西填满,不同的人,不同年龄,被填的东西不一样。有些人填的是改造人类的伟大使命,有些人填的是养家糊口,有些人填的是吃喝嫖赌。以前邹飞的脑子被“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占着,现在考上了大学,空了,必须出现一些新的东西来弥补空缺,于是一些诸如生命的意义、人生的理想等玩意儿趁虚而入。
在思考这些难以描述的东西时,有时候邹飞会戴着耳机,听着音乐。这时候他听到了摇滚乐,以前也听,图个热闹,但这次是听到心里去了。他觉得有了那些音乐,像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两人对世界的态度基本一致,平时自己不用说话,光听着他出声就很满足了。
摇滚乐标榜的是自由和民主。十八九岁的少年对民主没有太多概念,自由则是他们唯一向往的。一天邹飞在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看到一句话:我不希望被什么东西所束缚。看到这里,他放下书,点上一根烟——这种被人说出自己内心所想的感受,无形中强调了他所追求的东西的价值。
这个世界遍布渴望自由的少年的心灵,这些心灵在现实中煎熬着、反抗着、拧巴着、扭曲着,于是一出出以少年为主角的新闻事件发生着:美国校园枪击案、少女校园跳楼案、少男校园袭击老师案、残杀宿舍室友案……邹飞觉得,以他目前的这点儿痛苦,远不足以让他做出这些事儿,所以,那些事件的主角,一定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看来这个世界上痛苦的少年,远不止他一人。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股莫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学校的生活,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束缚。学不想学的东西,是束缚;吃不想吃的饭是束缚;想干什么干不了什么,是束缚。那么自由究竟是什么呢,说得具体点儿,是吃饭可以不花钱吗?是坐车可以不买票吗?是可以喜欢谁就跟谁好吗?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就能拥有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或者暂且不说自由是什么,一旦真给了你自由,你又能拿自由干什么呢?有了自由,会不会又因太自由了而继续痛苦呢?
邹飞被这些问题困扰着,他觉得自己病了,得了少年病。这病跟社会的文明程度无关,只跟年龄有关,过了这岁数就自然好了——这是邹飞过了多少年到了一定岁数的时候,才得出的结论——而现阶段,他只能继续病着,除了时间,没有大夫和药能治好这病。
每到周日晚上,邹飞竟然有了中学时代的那种对新一周即将来临的恐惧。那时候他恐惧的是又要面对学校、老师、作业、测验、家长签字,现在他可以不用面对这些了,但面对现在这种生活的恐惧(是对生活状态而不是某一具体事物的恐惧)比前一种恐惧更让他心惊胆战。他知道,自己这回病得不轻。
在邹飞病着的时候,别人的大学生活则过得有声有色。
老谢不仅是全宿舍起得最早的人,很可能也是全校除清洁工外起得最早的人。每天天还没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安静地坐在窗前,揉着核桃,望着窗外。这时候窗外还是黑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抑或虽然睁着眼睛,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是心里在想着什么。邹飞问过老谢:“你每天起这么早,坐在窗口干什么呢?”
“什么都没干,我在等食堂开门,好去吃早饭。”老谢说。
“那你可以等食堂快开门了再起,为什么要起那么早呢?”邹飞问。
“睡不着了,就起来坐会儿。”老谢的所想所做,很少有人能理解。
老谢不像有些人只要自己一起就叮铃咣当弄得全屋人睡不好,他起床后比睡着的时候都安静,像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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