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蜷缩的知识、轻巧的种子?
餐桌上短暂对话的几天后,她正为欧吉安的蔬菜园锄草,拯救他春天埋下的洋葱种子免受夏日杂草侵害。格得自己打开了防止山羊跑进的高围篱栅门,从另一端开始除草。他工作了一会儿,然后往后坐下,低头看自己的手。
“让它们慢慢愈合。”恬娜温柔说道。
他点点头。
一排高豆藤花已开始绽放,香味甜美无比。他瘦弱的手臂搁在膝头上,凝视阳光下一丛藤蔓、花朵、低垂豆荚。她边说边工作:“艾哈耳去世时,说:『一切都变了……』从他过世后,我为他哀悼、为他哀伤过,但有某种事物舒缓了我的哀伤,某种东西正在诞生……正被解放。我知道在我安睡与初次苏醒之间,某些事已经改变了。”
“是的。”他说:“一种邪恶终结了,而且……”
长长沉默后,他再度开口,没看着她,但声音首次听来像她记忆中的声音,轻缓、沉静,带着平平的弓忒腔。
“恬娜,你记得我们刚到黑弗诺的时候吗?”
我忘得了吗?她内心回应,但缄口不语,害怕话语会将他逼回沉默。
“我们将『瞻远』驶进港,走上码头——台阶由大理石铺成,那些人,都是人——然后你抬起手,让他们看到环……”
……而且握着你的手。我那时的恐惧已非恐惧二字足以形容:脸、声音、颜色、高塔旌旗、金、银、声、乐,我唯一知晓的就是你——在整个世界里,我唯一知晓的就是你,站在我身边,一同向前走……
“王室管事领我们至厄瑞亚拜塔底,穿过充满人群的街道,然后,只有我们两个,独自爬上高高台阶。你记得吗?”
她点点头,将双手平放在刚除过草的泥土上,感觉它粗糙的清凉。
“我打开门,很沉重,起先还卡住,然后我们走进房间。你记得吗?”
他仿佛是在寻求安慰:真的发生过吗?我真的记得吗?
“那是座很大、很高的厅堂。”她说:“让我想起我的厅堂,我被吞食的地方,但只因为它也很高。光从塔顶窗户洒下,一道道光芒如剑锋交错。”
“还有王座。”他说道。
“王座,是的,一片金光赤红,却空空如也。就像峨团厅堂中的宝座一般。”
“已经不是了。”他说,越过一片绿色洋葱苗看着她,表情生硬、充满留恋不舍,仿佛命名了一份自己无法掌握的喜悦。“黑弗诺有王了,就在世界中心。预言已经实现:符文愈合,世界也重合完整,和平之日已降临。他……”
他低头望着地,双手紧握。
“他带我由死回生。英拉德的亚刃、未来歌谣将传颂的黎白南。他冠上他的真名,黎白南,地海之王。”
“是因为这样,”她问道,跪着看他:“所以有这份喜悦、这份进入光明的感觉?”
他没回答。
黑弗诺有王了,她想,然后大声说:“黑弗诺有王了!”
那美丽城市的景象长存她心中:宽广街道、大理石高塔、铺陈的铜瓦、港中满张白色船帆的船舰、太阳像剑锋般射入美丽宝殿、一切丰饶、尊严与和谐、秩序尚存。从那光明的中心,她看着秩序如完美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像大道般直耸,或如迎风航行的船只,往当行处而行,带来和平。
“亲爱的朋友,你做得很好。”她说道。
他的手微动,像要止住她的话语,然后转身背向她,以手掩口。她不忍看到他的泪水,因此弯腰继续工作。她拔起一根根杂草,草梗却从根断折。她双手挖扒,试图找出埋藏在黑色大地下,深入土壤的草根。
“葛哈。”瑟鲁脆弱、崩裂的声音在栅门口响起,恬娜转身。孩子的半脸,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眼睛直望着她。恬娜想,我要不要告诉她,黑弗诺有王了?
她起身走到栅门,好让瑟鲁毋须大喊。毕椈说,那孩子失神躺在火中时,吸进了火焰。“她的声音被烧光了。”他解释。
“我正看着西皮,”瑟鲁悄声道:“但它从金雀花牧地逃走了。我找不到它。”
这是她说过最长的话,她因跑步与试图忍住眼泪而全身颤抖。不能让大家哭成一团,恬娜对自己说,这实在太愚蠢了,绝对不行!“雀鹰!”她转身说:“有只山羊跑掉了。”
他立即起身,走到栅门。
“去泉屋找找看。”他说道。
他看着瑟鲁,仿佛看不到她丑陋的疮疤,仿佛几乎看不到她,一个丢失山羊的孩子,必须找回山羊的孩子;他看到的是山羊。“或许它跑去找村里的羊群了。”他说。
瑟鲁已跑向泉屋。
“她是你女儿吗?”他问恬娜。他之前对这孩子只字不提,恬娜这瞬间满脑子都想着:男人多奇怪。
“不,也不是我孙女。但她是我的孩子。”她说。是什么原因让她又开始对他冷嘲热讽?
正当他开栅门往外走,西皮朝两人冲了过来,黄褐色一闪而逝,瑟鲁在后远远追赶。
“喝!”格得突然大喊,纵身挡住山羊去路,将它直接推往大开的栅门与恬娜怀里,她差点抓不住西皮松脱的皮项圈。山羊立刻静止不动,像羔羊般乖巧,用一只黄眼睛觑着恬娜,另一只盯着排排洋葱苗。
“出去。”恬娜说,将它拉出山羊乐园,带回属于它的贫瘠牧地。
格得坐倒在地,像瑟鲁般气喘嘘嘘,也可能更累,因为他喘息连连,而且显然头晕目眩,但至少不再掉泪。羊只会坏事。
“石南不该叫你看着西皮,”恬娜对瑟鲁说:“没人看得住西皮。如果它又跑掉,告诉石南,别担心。好吗?”
瑟鲁点点头,她正瞧着格得。她看人很少超过一瞥,男人尤是,但她正直直盯着他,头像麻雀般半偏。英雄诞生了吗?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