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天,我与其说是一个特使,还不如说是一个探索者,在卡尔海德大地漫游,观察、倾听——而这一切是别的特使在最初阶段无法做到的,因为他会被当做一个奇迹、一头怪物,不得不处处被人观赏,时刻准备表演。我四出游历时,只需告诉我投宿的主人我是谁,因为他们大都在收音机里所说过我,对我是何许人也略知一二。他们感到好奇,有些人的好奇心强烈些,有些人则微弱些,但对我个人感到恐惧,或者流露出敌视情绪的人却寥寥无几。在卡尔海德,陌生人或不速之客不是敌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到来就是客人,而邻居才是敌人。
卡斯月份,我住在东海岸一个叫做戈银赫瑞的氏族村落。这是一个集住宅、小镇、城堡和农场为一体的地方,建筑在一座濒临荷多明大洋,终年浓雾弥漫的山上。大约有500人居住在那里。就是退回四千年,我也会发现他们的祖先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座房子里。在那四千年间,人们发明了电动机、收音机、动力织布机、动力车辆、农业机械等等,一个机器世纪逐渐展开,但却没有发生工业革命,任何革命都没有发生过。冬季星在30个世纪所取得的成就还不如地球在300年的成就。不过,冬季星也没有像地球那样付出沉重的代价。
冬季星是一个苛严的世界:有错必罚,立即执行,或者冻死,或者饿死。没有宽限,也没有延缓。个人可以听天由命,但社会却不能。文化变化无常,漫无目的,这样事物的随意性就更大,因此,它们的发展迟缓。在那里漫长历史的某一天上,也许某个轻率的观察家会说,整个技术进步与传播已经停止了。
我同戈银赫瑞的老人谈了很多,也同孩子们谈了话。我第一次有机会大量接触格辛的孩子们,因为在艾尔亨朗,孩子们全都呆在私立或公立的幼儿园和学校里,三分之一的成年市民专门致力于抚养、教育下一代。但在这儿的自治部落里,孩子们既无人照管,也可以说人人都关心他们。他们是一群野小子,成天都在浓雾紧锁的山间、海滩追逐、嬉戏。
汉卡纳月初,我们在戈银赫瑞听到含含糊糊的御告,即阿加文国王宣布他期待生一个继承人,不是又一个克母恋儿子(国王已经有个克母恋儿子了),而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自己生的儿子。原来国王怀孕了。
我感到这挺滑稽的,戈银赫瑞的氏族也有同感,但出于不同的理由,他们说他太老了,怎么能生孩子?他们对这件事兴高采烈,开些污秽不堪的玩笑。老人们一连数日喋喋不休地说长道短,他们嘲笑国王,但要不是这件事,他们对国王本人并不怎么感兴趣。“领地就是卡尔海德。”埃斯文如是说,随着我了解多了,事实果然诚如埃斯文所言。卡尔海德表面上倒像个国家,已经统一了许多世纪,实际上却是彼此不协调的封邑、城镇、乡村,“后封建氏族经济组织”的大杂烩。那些富有活力,精明能干而又好争吵的单个经济实体各自为阵,自由发展,权力网络对它们的控制薄弱。我想,没有什么能够把卡尔海德统一成一个国家。快速通讯装置广泛运用,照理说几乎必然会促成国家统一的,然而却未能如愿。
除非我终年要在古老的卡尔海德住下去,否则就必须在卡尔加维山脉的通道关闭之前,赶回西山。于是,我又恋恋不舍地动身西行,在秋天的第一个月,戈尔月初回到艾尔亨朗。阿加文国王现在华尔瑞弗尔夏宫隐居,在他隐居期间由蒂帕担任摄政王。蒂帕已经在充分利用他这一任的权力,我到达后仅仅短短几个小时,就开始感到呆在艾尔亨朗并不安全。
国王神经错乱了。他的思维混乱而又阴暗,给首都臣民的情绪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得了恐惧症。国王的表弟蒂帕是另外一种怪人,他的疯癫是有逻辑的。蒂帕知道何时行动,怎么行动,只是不知道见好就收。
蒂帕爱在广播上发表演说。埃斯文执政时从不上广播,再说卡尔海德也没有这个传统,他们的政府一般不大抛头露面,而是秘密运作,间接统治。然而,蒂帕却是个演说家。我在广播里听见他的声音,那长牙毕露的微笑和那张布满细密皱纹的脸又历历在目。他的演说冗长而又声嘶力竭,颂扬卡尔海德,贬低奥格雷纳,诋毁“叛徒集团”,谈论“卡尔海德边境领土的完整性”,解说历史、伦理道德和经济,夸夸其谈,虚情假意,故作矫情,不是谩骂就是吹捧。他大谈特谈什么民族自豪感什么热爱祖国,但却很少提到荣誉原则,个人尊严或名誉。难道是卡尔海德在西洛斯峡谷争端中丢尽了面子,因而不便提及这件事情?不是的,其实他时常谈到西洛斯峡谷。我相信,他有意对荣誉原则避而不谈,是因为他想煽动一种更为强烈、更难以控制的情绪。他想激发一种东西,而整个荣誉原则模式则是对它的超越与升华。他希望听众感到恐惧与愤怒。尽管他言必称自尊和热爱等字眼,但他的醉翁之意不在此,他的弦外之音是自吹自擂,是仇恨。他也侃侃而谈“真理”,因为用他的话说,他要“剥去文明的外衣”。
这是一个经久不衰,无处不在,包容广泛的隐喻。其中一个最危险的暗示是,文明是人为的,因而不是自然的,它是原始的对立面……当然,并不存在什么文明的外衣,文明的过程就是发展的过程,文明与原始不过是同一事物不同的发展程度而已。如果说文明有对立面,那就是战争。这两者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不可能两者兼得。我在听蒂帕那激烈但却枯燥的演说时,心里顿生一个念头,他又是恐吓,又是劝说,其用心原来是要迫使他的人民改变他们早在远古蛮荒时代就作出的选择,在这两极之间重新作出选择。
也许时机成熟了。尽管他们的物质和技术发展缓慢,尽管他们对“进步”本身并不看重,但在最近五个或十个或十五个世纪里,他们终于挣脱了大自然的束缚。他们不再完全听任残酷无情的气候的摆布,即使庄稼颗粒无收,也不会致使一个省的人全体挨饿,即使严寒的冬天也封锁不了每一座城市。在这个稳定的物质基础上,奥格雷纳逐步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效率与日俱增的中央集权国家。现在,卡尔海德要齐心协力,迎头赶上,但方法不是激发她的自豪感,也不是通商贸易,也不是修筑道路,振兴农业,发展教育等等,与这一切压根儿不沾边。这一切是文明,是外衣,蒂帕对其嗤之以鼻。他追求的是更实在的东西,是由民族或为一个国家的可靠、迅捷而又持久的途径:战争。他的思路不怎么严密,但他的话却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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