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到病人家里去寻,让人家接着吃药。药钱都是一个子不要。奶奶气得说,历来都是病家求医家。你可好,来了个医家求病家。乾坤倒置。
爷爷说,鸦片之毒,鸠毒不敌。泛滥世界,如火如荼。将来必有天下人都求我的一夭。你就等着跟我享福吧。可惜奶奶没等到这一天,驾鹤西行了。爷爷的药方不断完善,到了1948年,已达炉火纯青地步。他的药方一共分七组,宿三天是一种,后七天是另一种。以后每九天为一变,三九之后,改用另一处方;百日之后,再变一方。百五十日后,便可确保无虞了。
这样复杂的处方……简方宁自语道。
说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所有的方子里,都有我爷爷找到的一味奇药,它就是罂粟的天败。只不过量随着病程不同,时有增减。秦炳解释。
喔……简方宁若有所思。
爷爷的方子日臻圆熟之时,解放军已大军压境,爷爷急忙在国民党的《中央日报》上登了一篇启事,说家有神方,可克鸦片,永不复发。爷爷听说共产党严禁鸦片,并不用什么复杂方子,只是每日减少烟膏,10天之后,一律停卖。如果老弱病人戒断起来实在有困难,可将时日宽限至15天。但一个月之后,无论何人,都必须完全戒除烟毒。
这就意味着爷爷半生的心血,红旗之下,再无用武之地。
爷爷不甘心,希望有人能赏识他的方剂。他想,那么多的有钱人,就是逃到海外,烟瘾也会像索命无常一般,紧紧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他坚信自己的方子,是天下最好的戒毒方,尤其适用于黄种人。爷爷甚至幻想,有人会出重金购买他的方子,这样他就有钱,带着我们一家,出到海外。可是兵荒马乱的,没人注意到报上这块小小的自费广告。爷爷郁郁不得志,只得重新看一些普通的病人,养家糊口。
后来解放了。一切果然如爷爷所预料的,不需要什么戒烟的方子,简直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所有的大烟鬼,都被强令戒了毒。大人小孩都唱《戒烟歌》:洋烟本是大毒品,敌人弄来害人民,不让我翻身。劳苦人民受它骗,吸上一副大烟瘾,田地卖干净。大烟害处说不尽,不戒大烟活不成,它和反动派不能分,全是大敌人,不戒大烟就是死,戒了大烟身体壮,一齐去打仗。政府发下戒烟丸,不伤身体不花钱,戒烟不为难。不戒大烟人讨厌,戒了烟瘾人人敬,全家都欢庆……
大概是多次向人演示,秦炳抑扬顿挫,就差载歌载舞了。
简方宁虽说是研究戒毒的专家,但主要注重的是最新的治疗方案,对中国的戒毒历史并不非常明晰,听得很仔细。
秦炳继续道来。
爷爷常说自己一辈子练的是屠龙之术,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但他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对扫除烟毒一事,还是非常赞赏敬佩。本来他也可得一善终,不想文化大革命时,有人揭出他与国民党要员过往甚密,且摇尾乞怜,逢迎拍马,在国共两军对垒的时候,他到前线给国民党指挥官送过药,延长了他的生命,杀害了更多的革命志士……
爷爷当时已是古稀之人,长叹一声,说,有理有理。我一辈子治了无数病人,其中坏人绝不在少数。将他们所作之事,一概放到我的背上,我是万死不辞啊。
他把我叫到他的身边,说,你是我的长房长孙,我传你一件东西。要是你这一世用不到,就传给你的儿子,子再传孙。什么时候能用上,我也不知道。也许永远也用不上,那就更好了。但你答应我,不得擅传他人,不得传给女子,这是爷爷一辈子心血凝成。
我那时是工厂一个小工人,出身不好,整天陪着挨斗,心想老爷子,您别给我找麻烦了。该不会传我一本变天账吧?
爷爷把一张纸交给我。
我说,就,这?
他说,就……这……
我展开来看,都是些药名。说,是张药方?
爷爷说,是。
我说,是不是益寿延年,吃了让人万寿无疆的?
那时候全国尽有人给领袖献这种方子的。要是真管用,我们一家就能上天堂。
爷爷说,不是。这是治一种罕见之病的药方,只怕全中国现在连一个这样的病人也没有。
我说,到底是什么病?
爷爷说,吸鸦片。
我说,您这方子有什么用呢?您哪怕是有个治聋哑的偏方,也比这风光得多。现在治好一个哑巴,都说是路线胜利。
爷爷说,是没用。可我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没用的事,你留着吧,山不转水转,也许世风日下,妖雾重来呢。世界上的事,谁说得准?
爷爷说完以后,就饮了他自己配的药汤。父亲和我,都不是学医的,也不知他喝的是什么药。第二天晨起一看,他脸已经凉了。挺宁静的,没有什么痛苦样。
我把方子拿给我爸看。他说,烧了吧。有什么用?别人看不懂,还以为是密码。咱们可说不清。已经够乱的了,千万别添乱。
我就在我爷爷去世的当天,把他传给我的方子,烧了。连灰都倒簸箕里,挖坑埋上,混匀了沙土,最后还跺了几十下。
秦炳抹抹太阳穴,虽是冬天,他已汗湿双鬓。
真烧了?简方宁问。
是。秦炳答。
也没留个底子?
没有。当时哪有这个心眼?生怕毁得不彻底,秦炳说。
你今天来,就是向我们报告这个线索?筒方宁明知对方在卖关于,还是忍不住追问。因为她已感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大有前途的方剂。
那时候,自顾尚且不暇,哪里管得了什么大烟鬼的事。后来,国家安定了,我们都安居乐业了。有时想起这件事,多少有些后悔。不管怎么说,是个祖传的秘方,丢了。
再后来,听说又有人吸上了大烟。比过去还更新换代了,改名海洛因了。反正换汤不换药呗。不过咱们也是耳朵这么一听,不往心里去。因为和咱没关系。
去年,我们家翻盖房子。多少年的老房子了,再不翻,二级地震都得塌。房基下面,发现一个药罐,用蜡封得严严实实。大家这个高兴啊,心想里面不是金元宝,就是千年的老龟。甭管是什么,都是一笔飞财。没想到,净了手,磕了头,打开药罐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
别人都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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