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叫我青稞吧。沈若鱼主动相告。
好。青稞大姐。席子喊得很亲热。
走过茂密的树丛,面前是一座灰色的小楼,周围被铁篱笆包围。只是那铁篱笆上缠绕着黄色的藤蔓,在寒风中枯燥地飘荡着。可以想见,夏天时它们曾经非常茂盛,用自己的身躯几乎成功地掩盖了铁篱笆的嶙峋。那时候若不是走得极近,发现不了绿色温柔下的冰冷。冬天剥去一切伪装使原形毕露。
每一扇窗户都钉着坚固的铁条,幸好隐约透出的雪白窗帘,稀释了恐怖森严的气氛,要不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监狱。
沉重的铁门微微开启着,好像侧着身子就能通过。当你推动的时候,才发现那条缝隙不过是假象。铁链从里面很艺术地锁住了,非常坚固。
怎么办呢?沈若鱼一时不知所措。
你预约好了吗?席子狐疑地问。
是啊。
那你怎么能不知道怎么开门呢?你大概不是个一般人,哪有一次没来过就能住上院的?席子自语着,幸好并不要求回答,伸手按了门旁隐蔽处的一粒红色按钮。
沈若鱼心里暗骂简方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个院长真是太马虎了,让她在医院碰到的第一个人那里,就露出破绽。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披着雪白的工作衣,掐着一把巨大的钥匙,缓缓走来,打开了铁门。
来了。他简短地同两位病人打了招呼,面无表情。好像18世纪古堡中高傲的管家,默不作声地提着他的大钥匙,在前面领路。
滕大爷,您好。席子说。
沈若鱼往旁边看了看,想找到席子姑娘如此亲呢称呼的老大爷。
身边冷风萧萧,一派空寂,除了老医生,别无他人。
滕大爷,今天空出的床位多吗?席子继续问。
不多。只有一间女病房,正好你们住进。老医生头也不回地说。
原来滕大爷(这个词的重音是放在“爷”上,同叫“款爷”、“板爷”一个味道),就是面前这位管家模样的医生。管医生叫大爷,沈若鱼第一遭碰到。
他们走上悬浮在楼外的铁梯。一夜寒凝霜尘,梯面不曾被人践踏过,锈红的台阶上,仿佛铺着银灰色的薄毡。双脚踩上,先是有些粘滑,继之是钢铁的硬度透过鞋底,渗进脚心。铁栏杆上有些不光滑的凸起,经了许多人手的摩挲,显出冰冷的流利。大家咯吱吱地走着,随着梯子的增高;已升到半空,可以很方便地俯瞰地面的景色。
这儿的一楼,是专门的化验室,不住病人的。席子小声解说。
沈若鱼会意地点点头,透过窗户上的铁条,看到几个穿白衣的身影,在摆满玻璃瓶的架子中忙碌着。
又一道铁门拦在面前。
滕大爷找出另一把大钥匙走过去,开了铁门。现在他们已经算是进到了医院的内部,走廊里温暖的消毒药水味扑鼻而来。这座楼房的结构很特殊,从外表看来是完整的一体,但里面分成相互隔绝的两部分——门诊区和病房区。它们之间唯一的通道,又是一扇铁门。
三道铁门,沈若鱼暗数着。心想这所医院里用的钢铁,不知有多少吨,够造一艘铁甲舰的了。
门诊区很安静,是对外开放的窗口,平日就在这里诊断吸毒病人,预约有关的治疗问题。一般病人都是要在这里诊视过几次,才能最后确定住院的时间。
沈若鱼因为走了后门,将这一步省略了,所以才如此陌生。
诊室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桌椅,白色的屏风,白色的检查床,白色的登记卡……同一般的医院毫无二致。只是墙上挂着一副长联,字为隶书,蚕头雁尾,读起来很顺利。一读之下,便有轻微的寒意从背脊滚过:
黄皮海洛因,赊来手里,不辨真假,疯狂狂兴趣无穷。看粤夸黑土,楚看红瓢,黔尚青山,滇崇白水,眼昏神黯,何恋龙肝凤髓。趁火旺炉燃,飘起了袅袅青烟,正更长夜永,安排些乌鸡洋参。眼只见漫天黄金,玉字琼楼,美钞英镑,扶摇直上。
数十万业产,忘却心头,瘾发神疲,叹索命无常侍候。阿芙蓉流毒,膏珍福寿,白刃加前,虎狼追后。横枕开吸,足尽平生乐事。扎遍全身脉,哪管它肝炎艾滋,纵父怨妻啼,都只作黄泉绝唱。只剩下几寸衰毛,半袖肩膀,两行清涕,一副骷髅。
滕大爷坐到诊桌后面,翻着厚厚的登记卡片说,你们俩谁先办手续呢?
沈若鱼看看席子,她希望席子先办,这样自己能有个准备。
您先办吧。没想到席子客气礼让。
老医生示意沈若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然后不慌不忙地开了锁,从抽屉里托出一本厚重的宝蓝色登记簿,翻到近封底处,摊开。蘸水笔捅进墨水瓶,饱蘸了一大滴墨水,问诊正式开始。
叫什么名字?
范青稞。
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沈若鱼双手递了过去。
滕大爷的笔飞快地舞动着,潦草地像是画符。医生的字体永远带着一种傲慢的流畅,让局外人从朦胧的猜测中,体味医家的神秘与权威。
年龄、籍贯等一系列该问的问题,滕大爷都没有问,直接引用了身份证上的资料,节约了不少时间。
家庭住址?
沈若鱼按事先设计好的方案报出。
喔,我也在那附近住过,胡同口修车铺子前的大柳树还在吗?滕大爷停了笔,很专注地看着范青棵,苍老的瞳仁云翳浮动。
在……还在。范青稞想,真倒霉,天下真小,居然碰上一个街坊,只好咬着牙说是。她想,既然是老树,就该受到保护,不可随便砍伐。再说,一件东西、人家问你在不在,你若说不在了,明天人家从那里一过,看到还在,谎后就穿帮了。可你要是说还在,人家一看,不在了,会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圆那个谎……两相权衡,还是说“在”的风险要小一些。
滕大爷接着往下问。
你的联系电话?
范青稞踌躇了一下。按说她应该把自家先生的电话号码报出来,但是。若真有了事需要联系,先生能掌握分寸吗?一下子说走了嘴,岂不前功尽弃?
情急中,她另报了一个电话。这人保险不会出岔子。
滕大爷又依次问了一些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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