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满了他的情仇爱恨,蜚语流长。
他想起了她的嘴角,她嘴角的浅笑,还有那眉眼上的,淡淡妖娆。
他捏着笔,对着壁喃喃自语:“这个面目慈悲的是自在观音。”笔下一挑,那慈悲的嘴角便像极了她的。“抚琵琶的是伎乐天。”琵琶上的一双手,也是圆滑动人的。“含笑的是吉祥天。”那抹浮云像久别重逢一般,飘到了吉祥天的面上。“对面而坐的是眷属。”那眷属的脸上,别离的悲切还留在额间。“头顶双角的是龙女。”一阵跑一阵走,活泼泼的倒有些似她的模样。“手舞足蹈的是湿舞婆王。”不曾看过她舞,却也描画得妩媚异常。
“这个……”
尉迟乙僧的笔下有些迟疑,那销魂绝艳的飞天,那婉若清扬的飞天,那回风舞雪的飞天,他要如何来,描绘她的模样?
五、钗头凤
那墙角的一隅,却突如其来地飘出一丝荡幽幽的声音:“你若有心,就描摹上她的模样。”
他心下大惊,转过身去,洞窟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尊刚刚雕刻完毕的佛像,眼中衍着泪,几乎滚落下来。
那声音——像极了她!
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嘶哑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直刺心扉。只是,无论他嚷了多少遍,那个奇怪的声音,始终不曾再出现。再看那尊佛的时候,它的眼睛,仍是石头一般,僵硬做出普度众生的惆怅。
她的模样,她的模样……
尉迟乙僧闭了闭眼,脑海中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她的样貌。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他不会知道,一缕香魂,早已随着皇宫中发丧的钟声,飞往这黄沙漫天的敦煌。
他更不会知道,那剔红的朱砂碗,被她藏在怀里,带进宫去,然后,将混着他的血液的朱砂,一口一口吞食干净。
忘情司问她:“可愿轮回?”
她含泪摇头,宁愿伴他一生,隐在清冷的石像之上,看他,看他把那龙女的轻吟,伎乐的浅笑,都描画成了自己的容貌。
千百个各种姿态的女子,都在这莫高窟的巍巍石壁之上,朝他发出梦呓一样的轻浅呼唤。
大漠也下雨。微灰的霏雨,化作眼角的泪,再度自那佛像上滴落。
尉迟乙僧终于提笔将那飞天画妥,揉了揉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佛像又开始流泪了。洞窟之外,飘着细细的雨丝,跑进眼睛里,化成涕泪酸楚,一发而不可收拾。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与地,飞鸟和鱼,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注:高昌国与历史上的唐朝有过一次征战,结果是以高昌的失败告终。尉迟乙僧是历史上确实有过的人物,新疆于阗人,擅长壁画。他曾经在唐初来到长安作为人质,学习唐朝画风。莫高窟的壁画,有很多都是出自于他的笔下。终身未娶,以百岁高龄长眠于长安。
剔红:扬州著名的一种手工艺,在特制的模具上涂上红漆,反复刷上几十层,待漆干将模具抽离,变成只剩下漆的特殊用具,价格昂贵。因为多以红漆制成,因此得名。
转载请注明作者。本文以刊发于2006年5月《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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