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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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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差别第(10/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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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

    说到“另一间屋里”,那么显然,这是在他们搬进新居之后了,因而可以推算这是在他们婚后至少六年的时候。

    O埋头灯下,认认真真密密麻麻地写着教案。

    这时Z从另一间屋里走来,端着酒杯,说:“你去看看,看我画出了什么。”

    O抬头看他,见他手上的酒杯在簇簇发抖。

    另一间屋里,即Z的新画室里,整整一面墙上都动荡着那根白色的羽毛。背景完全是铁灰色,像山,像山的局部抑或仅仅是山岩的色彩,又像是阴霾笼罩得无边无隙,呆滞、僵硬、压抑。背景前,那根大鸟的羽毛跃然夺目,深浅不一的白色画出了它飘卷屈伸的轨迹,一丝一缕细小的纤维都白得静寂、优雅,但柔韧、骄傲,舒展摇撼如风如浪,断裂和飘离的部分也挥挥洒洒依然生气蓬勃。应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创作。O站在另一面墙根下睁大眼睛被震撼得久久无言,不知所思。但她觉得一阵阵地冷,甚至裹紧衣服抱紧双臂,甚至想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那并不是冷透骨髓,而是冷进心底,那白色钻进心里仿佛要在那儿冻成冰凌以致冻成巨大的冰川。O觉得,如果冰川可以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的话,必就是这样。

    厨房里的水壶“呜呜”地响了。O赶忙去关了炉灶,灌了暖水瓶。

    卫生间里的洗衣机又“嘀嘀嘀”地叫起来。O又去把洗净的衣服晾到阳台上。

    接着又有人敲门。

    “谁?”

    “查电表。”

    送走了查电表的,历史教师回到自己的桌前,见画家正翻看着她的教案。

    “你还要讲这样的课吗?”Z指着那些教案对O说,“这除了浪费你的生命,还有什么用?”

    O默默地又看了看那个题目,突如其来地问道:“那你,在这三种观点中更赞成哪一种?”

    “第四种。”Z说,“但如果一定要我在这三种之中选择一种的话,我选择第一种。”

    “为什么?”

    “很简单,另外两种完全是废话。那等于是说历史就是历史创造的。等于是说存在创造了存在,事实创造了事实,昨天创造了昨天,未来创造未来。关键在于这不光是废话,而且不光是谎言,这是最可恨的虚伪和狡诈!”

    “为什么?”

    Z说:“因为那是英雄颁发给奴隶的一只奖杯。”

    Z说:“但光荣,是谁的呢?真正的光荣,究竟是谁拿去了?奴隶只拿到了奖杯,而与此同时英雄拿走了光荣。这逻辑不必我再解释了吧?奴隶永远是奴隶,棒着奖杯也还是奴隶,那奖杯的含金量再高也还是有幸从英雄手里领来的奖赏。”

    Z说:“是谁创造了历史?你以为奴隶有能力提出这样的问题吗?各种各样的历史观,还不都是由英雄来圈定、来宣布的?奴隶们只有接受。英雄创造了历史吗?好,奴隶磕头并且感激。奴隶创造了历史吗?好,奴隶欢呼并且感激。可是,那个信誓旦旦地宣布‘奴隶创造了历史’的人,他自己是不是愿意呆在奴隶的位置上?他这样宣布的时候不是一心要创造一种不同凡响的历史么?对了,他要创造历史,但他绝不呆在奴隶的位置上,可他又要说‘是奴隶创造了历史’。看似滑稽是不是?其实很正常,只有在奴隶的欢呼声中他才能成为英雄,而且这是一个更为聪明的英雄,他知道欢呼之后的感激比磕头之后的感激要自愿得多因而牢固得多。”

    在我的印象里,O走到窗边,背靠着暖器坐下,也许这样要暖和些。

    在我的想象中,Z在屋里来回走,不断地喝着酒,在这个冬夜里醉了似地大发宏论。也许是因为一幅作品完成了使他兴奋。

    “历史从来就不是芸芸众生的历史,”Z接着说下去,“这世界从来就不是亿万愚氓的天堂。这世界是胜者的世界,是少数精英的天堂。所谓献身所谓牺牲,所谓拯救世界、普度众生,自由民主博爱,还有什么‘奴隶创造了历史’,那不过是少数精英获取价值的方法和途径。真能普度众生吗?我不信。受益的只是拯救者的英名,而被拯救已经是被拯救者的羞辱,已经意味着被拯救者必然要有的苦难——否则他凭什么被拯救?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藏菩萨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但当他们这样说的时候他们已经脱离苦海慈悲安详了,他们已经脱离凡俗赢得圣名,可地狱呢,还是地狱,苦海呢,还不是苦海?芸芸众生永远只是这个世界的陪衬,是垫底的,没有地狱和苦海可怎么支撑着天堂和圣地?地狱和苦海是牢固的基石,上面才好建造天堂和圣地。”

    O瑟缩地坐在窗边:“你真的是这样看?”

    “太残酷了是吗?”Z说,“可你要听什么?忍辱负重,救世救民,我可以比WR说得还要漂亮。”

    Z溜一眼O。不小心提到了WR的名字,Z以为这会触动O的伤痛,以为她会回避这个话题。但是不,她好像只是陷在刚才问题里,沉沉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Z,把头发掠向脑后。

    O:“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Z倒是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了。“哦,”他看着杯中的酒,“我宁愿相信他是真诚的……”

    O:“但是,但是呢?你没把话说完。”

    Z:“但是事实上,那是扯淡。那不是虚伪就肯定是幼稚。”

    O:“你是说他不可能成功,是吗?”

    z:“也许这能够使他自己成功,但他的宏伟目标永远不过是动听的梦话。”

    O:“我没懂。如果他的愿望不能实现,他自己怎么会成功?”

    Z:“O,这世界上只有你纯洁得让我感动。恕我直言,虽然他并不能拯救什么,但是他也许可以成为万众拥戴的拯救者。这样的人历史上不断地有过,以后也还要有,永远有,但是历史的本质永远都不会变。人世间不可能不是一个宝塔式结构,由尖顶上少数的英雄、圣人、高贵、荣耀、幸福和垫底的多数奴隶、凡人、低贱、平庸、苦难构成。怎么说呢?世界压根儿是一个大市场,最新最好的商品总会是稀罕的,而且总是被少数人占有。”

    O:“其实你还是说,他是虚伪。”

    Z:“只能是这样。也许他自己并不觉察。”

    O:“那你呢?你做的事又是为什么?”

    Z:“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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