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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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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害怕第(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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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对的窗口距离很近,可以看见另一列车上的人,看见他们在抽烟,在喝茶,看报,发呆,聊天……但听不见那边的声音。那边也有人在擦去玻璃上的哈气朝窗外看,朝这边看。

    这时C的梦想重叠进L的现实:看见了找遍万里而不见的他的恋人。

    她就在对面的车厢里,坐在他对面远端的那个窗口旁。隔着两列车的车窗,隔着对面车厢里晃来晃去的旅客,他看见了他的恋人就在那儿,坐在窗边,一个陌生人的旁边和一个陌生人的对面,她扭过脸去,对着车窗的玻璃梳头,咬开一个发卡,推进鬓边……

    “喂!喂!”C或者L敲着玻璃喊她的名字,她听不见。他急忙打开车窗,喊她,挥着手喊她,她还是听不见。对面车厢里的一两个旅客莫名其妙地朝这边看,又过回头去四处寻找,弄不清这个人在喊谁或者要干什么。

    “喂喂……”他喊着,心想是不是跳出窗去?又怕列车就要开走,不是怕自己的这列开走,而是怕她的那列开走。

    “嘿,嘿!”有人冲他嚷了,“关上窗户嘿,这么冷的天!”

    风吹进来,夹着细碎的雪花。

    “对不起,对不起,就一会儿。”

    这时一列风驰电掣的火车从另一条轨道上开过来了,隆隆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喊声,半天半天那列火车才走完,才远去了。

    “喂!喂喂!这儿,在这儿!是我!喂……”他喊她,声嘶力竭地喊她,但那边,她理下头去开始看一本杂志。

    “嘿,有完没完嘿,凉快够了吧那位?”

    “关上,关上嘿,本来就够冷的了,说你呢,关上窗户行不行?”

    “对不起,谢谢,谢谢,我看见了我的……一个熟人。”

    “熟人?哼,疯子!”

    “喂!喂!喂……”他喊她的名字。也许那不是她?

    但是,现实会弄错,梦不会弄错。

    列车动了,不知道是那一列还是这一列,平稳地开动了,两个相对的窗口缓缓错开,错开,错开……远了,飞速地离开,看不见了,窗外只是风雪,冬夜中慢慢变白的原野。关上窗,再不关也毫无意义。L在C的梦中颓然坐倒,坐在旅客们纷纷的怨声里,愣愣地甚至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两眼空空。很久,他才想起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L忘了看看那列火车是开向哪里的了。也许不是L忘了,而是因为C没有梦见这一点。因为C不知道他的恋人去向何方,所以从来梦不见。

    173

    谁都可以是C,以及,谁都可能是C。但是没有谁愿意是他,没有谁愿意终生坐进轮椅,那恐惧,仅仅是不能用腿走路吗?

    人们闭口不言C的爱情。不管是他追求还是他放弃,都没有反响。不管是他被追求还是他被放弃,都没有反响。都像在梦里,无声,有时甚至没有色彩,黑白的沉寂。没有赞美,也没有惋惜,当他追求或被追求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开他的玩笑,当他放弃或被放弃的时候也没有责难,曾经没有现在也还是没有。喧嚣中的沉寂从过去到现在……

    很像是走进了他人的聚会。C总是梦见我走进了一个他人的聚会,人们看看你或者毫不理会你,看你一眼很快转过脸去,都不认识你。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定神想一想,确信我正是被邀请到这儿来的(活着就是被邀请到这儿来)。你被邀请来,但又不知是谁邀请你来的,我也没问问是谁邀请我来的我就兴高采烈地来了。现在你只好找一个位子坐下来,谨慎地喝一杯饮料,东张西望想发现一个熟人,但是没有,一张桌上在热烈地赞美什么,另一张桌上在痛心地惋惜什么,再一张桌上是愤怒地谴责什么,我悄悄把椅子挪近无论哪一张桌试着插两句嘴,但是风马牛不相及,赞美和惋惜和谴责我都在行,但哪边你也参加不进去。尴尬地坐一会儿我就想走了,你想不如快快地离开这儿吧,你必然会离开,你不可能还愿意在那儿耽下去,继续耽下去是无比的重负,终于会让你喘不过气来。C于是懂了,X就是这样离开的。X:到温润的南方去吧,这儿确实不好耽了,这儿让你不寒而栗,让你受尽苦难,你去吧,离开吧,你走吧,到南方去,我能懂了……

    童年中那个可怕的孩子,在我漫长的写作之夜,早已经走出那座庙院改作的校园。那个可怕的孩子,他已经长大,神秘莫测,无处不在,幽灵一般千变万化。当诗人成为这个世界的消息之时,那可怕的孩子,也成为这个世界的消息,处处都能听见他,看见他,听见和看见他天赋的力量。

    来自远方的预言:如果你到这里来,/不论走哪条路,从哪里出发。/那都一样……来自远方的预言。在编织非人力所能解脱的/无法忍受的火焰之衫的那双手后面。/我们只是活着,只是叹息/不是让这样的火就是让那样的火耗去我们的生命……来自远方的预言:是谁想出这种折磨的呢?/是爱……

    来自远方的预言在写作之夜得到验证:C无论是谁那都一样。残疾和爱情——命运和梦想的密码随时随地显露端倪:无论对谁,那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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