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已经……”
“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很大努力,党内讲少数服从多数,你再坚持什么,一定很让你为难。作为一个普通教师,我也没有资格再希望你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成书记,你放心,我和冬莉都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咱们的国家不还是共产党当家做主吗?咱们不还是社会主义吗?作为公民,我们不是还有谁也剥夺不去的权利和义务吗?这就足够了。其实,缺了谁都不要紧,只要别缺了民心和正气,大不了多走些弯路,再多受些磨难而已。‘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我就说这些了,再见。”
电话挂断了。成志超握着话筒,呆呆的,好半天没有放下,眼前依稀是那个清清癯癯的身影,恍然间又生出一种少年时代面对敬爱而严厉的老师的感觉。老师虽没说什么直接批评学生的话,但那种激愤和冷峻,不能不让学生从内心深处生出震颤和反思。
电话又响起来。成志超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魏树斌的。他犹豫了一下,没接。接了说什么?说自己临阵脱逃已产生动摇?说那些可疑档案再放几天就退回去?虽说骑虎难下又一定要下,也不是这么一种下法,总得找个堂皇的理由。
电话一声又一声急促地叫,似一声声炸雷,震得成志超耳鸣心乱。他起身出了屋,奔了秘书室,对张景光说:“安排车,马上跟我去东甸。”
张景光说:“眼看就到晌午了,不吃完午饭再去?”
成志超说:“告诉东甸,让他们留饭。”
30
魏树斌几天没接到成志超的电话,又知他周末回了省城,周一也没回来,就意识到情况可能有变。眼下是成志超的一道坎,好比西天取经路上的一个磨难,是火焰山,又是通天河。成志超可比唐三藏,他的目标是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而不是一路斩妖擒魔,所以他在取经路上才不时地犹犹豫豫,遇到矛盾绕道走。斩妖擒魔的活计是孙猴子的,孙猴子没有更多的奢望,他的火眼金睛里容不得妖魔鬼魅,见了就要打杀,有时还要受些委屈,被念念紧箍咒语,甚至被撵回花果山。魏树斌心底难免生出一些怨忿和委屈,“我现在是什么?是孙猴子吗?”
魏树斌刚才打去电话,通了,却没人接,手机也关着,便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成志超已回到县里,小车进了县委大院就没出来,他肯定在楼里。我的电话他为什么不接?按理说,就是人机分离,过一会成志超看是他的来电号码,也应该返拨回来。可电话却一直没有返回,那只能说明他在故意回避。他在回避什么?
魏树斌的电话可绝不仅仅是对决策者的试探,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请示。
公安人员处理事情,自有公安人员的职业经验和角度。魏树斌知道,县人事局的档案一封,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便等于抓获了案件的物证,即使档案另做了手脚,已将那些伪造的领导签字撤出并销毁,他手上也还抓着那封写给赵喜林的信,那可是铁证如山谁也休想抵赖的。他担心的是人证。邹森是仿领导签字的重要嫌疑人,但只要人事局的档案一封,势必打草惊蛇,邹森成了惊枪的兔子,随时可能顺着垅沟逃遁而去。这么大的世界,如同漫山坡上的丛丛荒草莽莽树林,哪里藏不下一只兔子,又怎好轻易捕获,真要出现那种局面,即便认定档案有弊,那也将极其被动。只有物证而无人证,还是缺少定罪的足够依据,法律在犯罪的认定上,只认证据,别无商量。那样一来,邹森身后的那些人就要偷着乐了,他们可以按照《刑事诉讼法》所确立的“无罪推定原则”而逍遥法外,顶多承担工作中的赎职失察之责。这一点,魏树斌在带人去人事局之前就已想到,并采取了防范措施,对邹森实行了暗中布控。这布控也很是费了一番脑筋的。吉岗县公安局虽不缺侦察员,但缺的是能让魏树斌一无所疑彻底放心的心腹干将。当然,不能怀疑县里的公安干警都与腐败势力有勾连,但魏树斌来局里只一年多,心思多放在日常工作上,他知道县里的人事关系复杂,却不可能对那种复杂有了如指掌的洞察,执行布控任务的干警真要出点差错,那就前功尽弃,追悔莫及。为保万无一失,魏树斌只好回老家请黑水县公安局支持,选出两位精明强干的侦察员听他调遣。那些老朋友老搭档很给他面子,理解他的难处,让他亲自点将。但有了人,又缺钱。兄弟局已派出得力干将支持,总不好再让人家连办案经费也自掏腰包吧?北方各县的经济情况相差无几,又都处于保生存求发展的关键时期,难免罗锅子上山,钱(前)紧。侦察员要吃饭,要住宿,必要时还要跟踪追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案子没明朗,就是局里有钱,这笔费用也不敢支出,出了就要暴露目标。魏树斌再私下张罗钱,不敢跟县局的同志借,就去找亲戚朋友哭穷,编谎说家里一时有了难处,还一再叮嘱,这事千万不能跟他老婆说,等一两月,保证如数奉还。弄得那些亲戚朋友们也好不奇怪,树斌不是背着媳妇做事的人呀,他这是怎么了?
这些事,魏树斌虽可以跟成志超说,但他没说,一字没提。说了有什么用?那本是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上级领导定方向,拿主意,自己是执行,执行任务喊苦叫难有什么意思?他让从黑水县请来的两位侦察员一个扮作修鞋的,设点在县交通局对面;一个扮作修理自行车的,则守在邹森家附近。两人白天练摊,夜里住进一家小旅店,还要轮流着出去,到邹森家附近转悠,只怕这只兔子夜里逃窜。两位侦察员敬重着昔日的老领导,很是尽职尽责,白天风吹,夜里挨冻,都无怨言。但那练摊也不容易,虽不计较挣多挣少,但城管部门却不时来查来撵,就是城管人员一时懈怠,附近的修车匠修鞋匠也要投诉抗议,逼着城管人员来罚款轰人。侦察员给魏树斌打电话,说老局长,你就不能找人疏通一下?魏树斌苦笑,说我疏通什么,一疏通就要暴露目标。认罚吧,他们要多少,你们就给多少,千万不能跟人家打架争辩。罚款单子你们保管好,我早晚让他们吃了吐。“吃了吐”是麻将桌上的术语,挺形象。侦察又说,能吐的好办,还有些人罚了不给单子,可怎么好?魏树斌说,那你们就给我记账,秋后一块算,看我不让他把老肠老肚都给我吐出来!
光这些事也还罢。两个侦察员住在小旅店,一到夜里便要轮流外出,一日两日还可遮掩搪塞,可这已是十多天了,就难免让旅店老板生出疑心。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这般神出鬼没的是要干什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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