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们徒然等了墨塞里尼那么长时间。我们从此再也没有在那家咖啡馆的玻璃窗后面看见过他。
她没回丈夫家的那个二月里下了很多雪,我们在阿根廷街,就好像迷失在一个位于雪峰上的旅店里。我发现在一个中立地区生活很艰难。说实在的,最好是靠近中心。这条阿根廷街——我记录了巴黎一些跟它相似的街道——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与它所属的行政区一点也不相称。它跟哪个都不相称,别具一格。覆盖了一层雪之后,这条街道的两头通向白茫茫的一片。我也许应该重新找到那些街道的名单,它们不仅仅是一些中立地区,而且还是巴黎的黑洞。更确切地说,是这种黑暗物质发出的亮光,这种黑暗物质是天文学上说到的,这种物质可以使所有的东西都看不见,甚至能够抵御紫外线、红外线和X光。是的,久而久之,我们很有可能被这种黑暗物质吸进去。
她不想呆在一个离她丈夫的住所太近的街区。只有两站路。她一直在左岸寻找一家靠近孔岱或者居伊·德·威尔住的那套寓所的宾馆。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走路去了。可我却害怕回到塞纳河的那一边,靠近那个六区的地方,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痛苦的回忆多得数也数不清……但有什么必要再去说它们呢,一些人在那里经营奢侈品店,一些有钱的外国人在那里买房子,对于他们以外的人来说,那个行政区今天已经不复存在……那个时候,我还能在那里找到一些我孩童时代的遗迹:多费那街上的那些破败不堪的宾馆,装教理书的库房,位于奥黛翁十字路口、一些美军基地的逃兵在那里从事非法买卖的那家咖啡馆,绿加朗的黑黢黢的楼梯,还有马扎利纳街那堵积满污垢的墙壁上的一行文字:“永远也别工作”,我每次去上学都要念到这句话。
她在稍往南边靠近蒙帕纳斯的地方租到一个房间时,我还待在星形广场附近。在左岸,我一心想要避开那些幽灵。除了孔岱和维嘉书店外,我宁可不在我从前住过的这个街区耽搁太久。
另外,还得弄到钱。她卖掉了一件毛皮大衣,那可能是她丈夫送给她的礼物。卖掉大衣后,她就只剩下一件风雨衣了,这风雨衣太单薄了,无法抵御寒冬。她读着那些小广告,像结婚之前一样。她时不时地跑去奥特依看一名汽车修理工,那是她母亲的一位老朋友,接济过她。我几乎不敢透露我所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可是,何苦隐瞒真相呢?
一个名叫贝洛-贝多万的人也住在我租住的宾馆旁边那一片房屋之间。确切地说,是在西贡街8号。一个带家具出租的房间。我经常与他擦肩而过,但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情景了。一个头发鬈曲、属于阴险奸诈型的家伙,穿着总是挺讲究的,装出一副上流社会人士的潇洒派头。当时,我坐在他对面,坐在阿根廷街那家咖啡馆餐厅的一张桌子旁,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巴黎正在下雪。当他问我那个人们常问的问题“您呢,您是做哪一行的”时,我跟他说我想“写作”,而他呢,这个贝洛-贝多万,我不是很明白他所在公司的名称。那天下午,我一直陪他到了他的“办公室”——“离这里非常近,”他说道。我们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了印子。只需要笔直地往前走到夏尔格兰街就行了。我查阅了那年的一本旧年鉴,想查出这个贝洛-贝多万到底在哪里“工作”。有时,我们会回想起我们人生的某些片段,我们需要证据来证实我们没有做梦。
夏尔格兰街14号。“法国商务出版社”。一定是在那里的。今天,我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那里、去辨认那栋楼了。我已经很老了。那一天,他没让我上楼去他的办公室,但第二天我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家咖啡馆再次见面。他建议我做一项工作。为一些公司或者机构撰写小册子,他多多少少是那些公司或机构的推销员或者广告代理,而那些册子将会在他的出版社出版。他会支付我五千法郎。但那些文章要挂他的名字。我只是给他做枪手。他会把所有需要的资料都提供给我。就这样,我撰写了十来部小作品:《布尔布雷的矿泉水》《绿宝石海岸的旅游业》《巴尼奥尔-德-罗纳地区宾馆和俱乐部的历史》,还有一些有关约旦银行、瑟里格曼、米拉波和德马西银行的专著。我每次坐在工作台后面,都担心自己会因为厌倦而呼呼大睡。但工作做起来还是很简单,只需把贝洛-贝多万所做的笔记整理成文就可以了。他第一次带我去法国商务出版社的所在地时,我非常吃惊:那是底楼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但在我那个年龄,是不会问自己太多问题的。那个年龄的人对生活充满信心。两三个月后,我就不再有这个编辑的消息了。答应给我的稿酬他只预付了一半,但也足够我花销了。有朝一日——假如我有足够力量的话为什么不是明天呢——我也许应该去西贡街和夏尔格兰街朝圣,那是一个中立地区,贝洛-贝多万和法国商务出版社都随着那个冬天的雪一起从人间蒸发了。还是不行,思来想去,我真的没有勇气那么做。我甚至在想,那些街道是否还存在,是否已经被那些黑暗物质永远吸走了。
我更愿意在一个春天的夜晚信步走到香榭丽舍大街上。如今,真正意义上的香榭丽舍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到了晚上,它们还能给人造成一种假象。也许,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我依然能听见你唤我名字的声音……你卖掉毛皮大衣和镶嵌有光面宝石的纯绿宝石的那一天,贝洛-贝多万给我的那笔钱还剩下两千法郎左右。我们有钱。未来属于我们。那天晚上,你善解人意地来到星形广场街区找我。那是在夏天,跟我们与“死人头”一起在河堤路那里见面、我看见你们俩迎面朝我走来的那个夏天一样。我们去了弗朗索瓦一世街和马伯夫街街角的那家咖啡馆。他们把桌子都摆到了人行道上。天色还早。街上已经没有汽车了,能听见人们悄悄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接近十点钟的时候,我们走到了香榭丽舍大街上,我寻思着,黑夜是不是永远也不会降临,这是不是一个白夜,不像在俄罗斯和那些北方国家出现的那种白夜。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们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利沃里街上的拱廊下面还映照着夕阳的余晖。这是在夏初,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去哪里呢?我们还不知道。也许是去西班牙的马略卡岛或者墨西哥。也许去伦敦或者罗马。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这些
地方已经混在一起了。我们旅行的惟一目的就是进入夏日的中心,时间在那里停止,时钟的指针永远指着同一时刻:正午十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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