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盖世里不单是在露姬的名字下面简单地画上一道杠。笔记本里每次提到那个“身着麂皮外套的棕发男子”时,也被他用蓝色铅笔画了两条杠杠。他的所作所为真的让保龄大惑不解,于是,他在接下来的日子经常去圣伯努瓦转悠,希望在拉马来娜或者蒙大拿撞见那名所谓的美术编辑,要他做出解释。但是,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不久,他本人也不得不离开法国,并且把笔记本转给了我,好像他希望我把这件事继续追踪下去。但是,时至今日,一切都晚了。而我有的时候之所以对那一整段日子记忆犹新,恰恰是因为有一些问题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白天从办公室回来之后的闲暇时刻,以及独享孤独的大多数星期天晚上,我都会想起一个细节来。我全神贯注,试着把其他细节都收集起来,把它们记在保龄的笔记本后面的空白页上。我也一样,开始寻找那些固定点。这也是一种消遣,就像其他人做填字游戏或者玩单人牌游戏一样。保龄记录的那些人名和地址帮了我很大的忙,它们使我时不时地想起一件确切的事情,一个淫雨霏霏的午后或者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对季节一直非常敏感。一天晚上,露姬走进孔岱,头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或者十一月份或初春那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淋了个透湿。那一天,夏德利太太站在吧台后面。她上二楼的一个小套间找了一条浴巾下来。就像笔记本上记载的,那天晚上,扎夏里亚、安妮特、堂·卡洛斯、米海依、拉欧巴、弗雷德以及莫里斯·拉法艾尔坐的是同一张桌子。扎夏里亚拿过浴巾,把露姬的头发擦干,然后像用包头布一样把她的头包了起来。她加入到他们那一桌,他们要她喝格罗格酒,她和他们一起待到了很晚,头上一直包着包头布。离开孔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雨还在不停地下。我们站在门口的门洞里,露姬依然包着包头布。夏德利太太熄掉大厅里的灯,上楼就寝去了。她打开底层与二楼之间的中二层的窗户,建议我们上楼去她家避雨。但莫里斯·拉法艾尔彬彬有礼地回答说:“夫人,这万万使不得……我们得让您睡觉……”这是一个相貌英俊的棕发男子,比我们要年长,是孔岱的一名死心塌地的老主顾,扎夏里亚叫他
“美洲豹”,因为他不管是走路的样子还是手势都像猫科动物一样动作轻柔。他跟阿达莫夫和拉隆德一样已经出版了好几本书,但是我们绝口不提此事。这名男子周围笼罩着一层迷雾,我们甚至猜想他与那些靠妓女和小偷养活的黑社会过从甚密。雨越下越大,是季风转换时期的那种滂沱大雨,但对其他人来说并不要紧,因为他们就住在本街区。
用朗姆酒或者威士忌兑水而成。
一眨眼工夫,就只剩下露姬、莫里斯·拉法艾尔和我站在门廊下。“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们?”莫里斯·拉法艾尔提议道。我们在大雨中奔跑,一直跑到街道下面,他的汽车停在那里,那是一辆黑色的旧福特。露姬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席,我则坐在后排。“我先送谁呢?”莫里斯·拉法艾尔问道。露姬说了她住的那条街,明确地告诉他是在蒙马特公墓的另一边。“这么说,您住在地狱的边境啰。”他说道。我觉得当时我们俩谁也没听明白“地狱的边境”是什么意思。我叫他过了卢森堡公园的栅栏之后就放我下车,在瓦尔-德-格拉斯街的拐角处停一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确切住址,因为我担心他会刨根问底。
我和露姬以及莫里斯·拉法艾尔握手道别,心想他们俩谁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在孔岱,我是最谨小慎微的顾客,我总是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个听众就心满意足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跟他们在一起感觉非常惬意。孔岱对我来说是个避难所,让我可以躲过我预想的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那里可以有我的一段人生——最美好的,而有朝一日我也可能逼不得已,必须把这段人生留在那里。
“您住在瓦拉-德-格拉斯这个街区是明智的。”莫里
没有接受洗礼的儿童死后所去的地方。
斯·拉法艾尔对我说道。他对我微笑着,这个微笑里好像既有亲切也有嘲弄的意味。“再见!”露姬对我说。
我从汽车里钻出来,等待着它在皇家港那里折回去,消失在夜幕之中。实际上,严格说来,我并不是住在瓦拉-德-格拉斯街区,而要再下去一点点,在圣米歇尔林荫大道85号的那栋大楼里,我一到巴黎就在那栋大楼里找到一个房间,是个奇迹。从窗户那里,我可以看见我那所学校的黑色外表。那天夜里,我的目光一直端详着学校雄伟的外表,和门口的高大石级。假如他们知道了我几乎每一天都要从那里拾级而上,知道我是高等矿业学校的一名学生的话,他们会对我怎么想?扎夏里亚,拉欧巴,阿里·谢里夫或者堂·卡洛斯,他们这些人确切地知道矿业学校是干嘛的吗?我必须守口如瓶,否则的话,他们就有可能对我冷嘲热讽,或者对我起疑心。对阿达莫夫、拉隆德或者莫里斯·拉法艾尔来说,矿业学校意味着什么呢?可能毫无意义。他们可能会奉劝我别再去那种鬼地方。我之所以把很多时间消磨在孔岱,就因为我希望有人能给我这
国立巴黎高等矿业学校是法国最著名的工程师学校之一,由国王路易十六于1783年颁布谕令建立,旨在培养“矿业人才的领袖”。
一个建议,一劳永逸地给个建议。露姬和莫里斯·拉法艾尔一定已经到达蒙马特公墓的另一边了,到达那个被他称为“地狱的边境”的区域。我呢,我靠着窗户,站在黑暗之中,凝望着学校黑魆魆的墙面。就好像是外省的某座城市一个已经改变用途的火车站。在相邻的大楼的墙壁上,我曾发现过子弹扫射的痕迹,好像在那里枪毙过什么人。我低声地重复着那六个对我来说似乎越来越不同寻常的字:“高等矿业学校。”
那个年轻人是我在孔岱的邻座,我们之间的谈话都是以一种轻松自然的方式进行的,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凭我的年龄我可以做他的父亲。三年来,他日复一日,锲而不舍地对进出孔岱的顾客进行汇编,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这大大方便了我的工作。遗憾的是,我向他隐瞒了我想查阅这部文献的真正动机,虽然他好心好意地把它借给了我。可是,当我跟他说我是美术编辑的时候,我撒谎了吗?
他信赖我,对此我是心知肚明的。比别人大二十岁的好处正在于此:他们不知道你的老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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