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和玲玲结婚了。
名正言顺着夫妻了。
也终于和玲玲搬到了家里去。搬的哪一天,拉来一辆车,两趟就把麦场屋的东西拉回到了家里去。可是一到家,玲玲身上有了汗。她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被子呀,锅碗呀,椅子呀,箱子呀,该放哪的就放哪。这一放,一规正,身上有了汗,脱掉衣服在风口吹一吹,这一吹,汗落了,到夜里便觉得身上有些热,有些燥。烦的燥。以为感冒了,吃了感冒的药,喝了姜汤水,那燥热发烧却终是不肯退下去。
半月后,也便知道是热病发着了。
爆发了。
快要下世了。
人已经浑身没有了丝毫的力,连吃饭端碗的力气也没了。有一天,叔给玲玲端了退烧的姜汤水,玲玲没有接,她盯着我叔额门上新起的几个疮痘儿,瘦削的脸上有了惊,惊着说:"你脸上又有痘疮了?"
我叔说:"没事儿。"
玲玲说:"你把衣服脱下来。"
叔笑着,赖赖的笑:"没事儿。"
玲玲大了声:"没事你脱下让我看看嘛。"
叔就脱掉了。玲玲也便看见叔的腰上边,一圈儿,绕着皮带的一圈儿,全都长满了疥疮痘。红的痘疮儿,发着亮,像疮痘里含了一包要喷出来的血。因为皮带磨那疮痘儿,叔就不再纪那皮带了,用一根宽的布绳穿在裤子上。前些日,在麦场屋里住着时,他总是用布衫盖着那布绳,到现在,那布绳在裤前垂挂着,他就像了前几辈的庄稼人,几辈前的庄稼人,裤带总在裤前垂挂着。
望着叔腰上一红一片的疮痘儿,玲玲眼上有了泪,泪着却笑了。笑着说:
"这下好了,咱俩一块犯热病,前几天我总怕我热病一犯死了去,你又和婷婷住到一块儿。"
叔的脸上也跟着有了笑:"嗨,没敢对你说,是我热病先犯的,换腰带那一天,我想老天爷,让玲玲的热病快犯吧,千万别我有一天死掉了,让她还好好地活在平原上。"
叔笑着,赖赖的笑。
玲玲就在他身上轻轻拧一把。
叔把姜汤碗放到床头上:"这半月我睡觉没有碰过你,你没觉出我的热病重了吗?"
玲玲笑着摇了头。接下来,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
玲玲说:"这下好,刚搬回家咱俩一块犯病了。"
我叔说:"要死一块儿死。"
玲玲说:"还是让我死到你的前边好,这样你就可以把我葬一下,千万给我买几套好衣裳。千万别给我穿寿衣,给我买件裙子穿。买两件,一件大红的,我自小爱穿大红的;再买一件素色的,一红一素让我换着穿。"
我叔说:"我再给你买双红皮鞋,高跟的,东京市的姑娘都爱穿那鞋。"
玲玲想了想,想了好一会,忽然脸上的轻松没有了,仔仔细细地望着叔的脸。
"算了吧,还是你先死的好,你活着我对你有些不放心。"
叔便想了想:"你先死我真的能好好安葬你。葬了你,我死了,我爹、我哥他们可以好好安葬我。可等我先死以后你再死,他们要不好好葬你呢?"
玲玲眼里有了泪:
"话是这样说,可你活着我就是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
"也没啥不放心。"
说了一会儿,啧怪一会儿,最后玲玲说:"那就咱俩一块儿死。"
叔却说:"才不呢,我死了你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你死了我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玲玲说:"你才不是想让我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是你想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叔说他没有那意思。玲玲说你就是那意思。两个人半是儿戏半是吵着时,叔一转身撞掉了床头的姜汤碗,劈啪一下那碗碎在了床下边。
不吵了。
都看着。知道碎了药碗不是好预兆,说明人命没有几天了,吃药已是多余了。也就彼此默默地看,让那屋里没声息。闷热在那屋里像是蒸着的笼,两个人身上的汗,都如豆子样。人已经很瘦了,都很瘦,玲玲原来鼓着的胸,叔总是喜爱的胸,现在已经塌下去,像胸前堆着两小堆儿瘦黄的肉。润着的脸,原先有疮痘也显红润的脸,现在有些铁青了,黑锈黄锈的青。眼窝深得能放进两个鸡蛋样,颧骨高得如两根挑着两块素布的木头儿。那样子,她已经少了很多人的样。已经没有人样了。头发也枯了,几天不梳头,锈在枕头上,像是一蓬枯干的蒿草长在枕头上。我叔呢,饭还是一样地吃,却是不知吃到了哪,方脸成了刀条脸,眼里白多黑少了,没有先前有光了。撞碎了碗,他盯了好久满地的碗片说:
"玲玲呀,你要不信我让你先死是为了你,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给你看。"
玲玲问:"你咋死?。"
我叔说:"我上吊。"
"那你就吊吧。"玲玲就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梳了几下头,脸上平静静地说:"反正你我都活不了几天啦,你去找来一根绳,只要你让我看着你把头钻进圈子里,我就把头钻进另一个圈子里,然后咱俩一块把脚下的板凳踢到一边去。不能活着在一块,咱俩要死在一块儿。"
叔就又盯着玲玲的脸。
玲玲说:"你去找绳呀。"
叔不动。
玲玲就又说:"去找呀,有根麻绳就在床下边。"
叔像被逼到墙角了,闭着嘴,不说话,盯着玲玲看一会,果真去床下找来一根绳,站到条凳上,把那根绳子在房梁上绕出两个能钻进头的活扣儿,然后就站到那凳上,扭头看玲玲。看着夏玲玲,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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