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印地滚在一起做了那件事。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做完了那件事,短的就像半根筷子、一滴檐水的跌落一模样。做完了那件事,我们仍然没说一句话、一个字,匆匆收拾一下,我便本能的拉着她的手,沿着树林里的一条影绰小路快步往山上走去了。我们做那件事时,既没有往日魂飞神逸的快活,也没有往日匆忙、短暂的遗憾和埋怨。我们觉得我们是为了那件事才从狱里逃将出来的,不做那件事就无法将二人的内心静下来,无法平心静气的思考革命和命运,形势和人生。我们做完了那件事,就彻底的把自己平静下来了,如口渴时喝足了水,走累时歇完了脚,天旱时下透了雨,饥饿时吃饱了饭,燥热时走进了树阴浓厚的阴凉地。我们往山上爬去时,虽然脚步匆匆,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和恐惧,仿佛就是这当儿身后有人追上来,把我们抓将回去也没有太大遗憾了。我们已经做完了那件事。我们爬到了山顶上。山顶上到处都是透明莹莹的月光和寂静。我俩从树林走出来,站到一个满是僵石地面的高处儿,长长地舒口气,回身朝山下望一阵,才静心看清监狱那儿有几窗光亮和松松散散坐落的几排房。月光中,那红机瓦房呈出土褐色,仿佛几个黄土堆儿卧在山下面。在那几排房的最后边,模模糊糊的院墙和墙顶上的铁丝网像时隐时现的一条方框的影儿在晃动。就在那方框最后的一个角儿上,有一排四个砖窑凸起在平地上,似乎有两座砖窑正在灭窑火,能模糊的看见有许多人———不消说都是犯人们,正在挑着水桶上窑和下窑。从窑顶升起的乳白色浓烟在月下成了重青色,未升多高就被月色融掉了。再往那窑前望过去,一里二里的地方,有一个黑黑的村庄睡得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像被人随意丢在那儿的一片房屋和林地。我们有些庆幸我们没有被扔进那些犯人堆里去做砖、做瓦或烧窑。我们毕竟是革命家,毕竟是对整个中国的乡村革命提供了成功经验的革命者,毕竟是我们把程岗镇从一个死水一潭的封建村落革命成了一片红色的新的革命根据地。我们的革命经验曾经向全县和地区十余次的推广过,省里的领导曾在我们的经验材料上亲笔写过“编者按”。程岗镇毕竟是中国北方农村的革命明珠和灯塔,我们毕竟是天才的、罕见的一对乡村革命家。他们当然不该把我们当成一般的犯人让我俩去烧窑,也许有一天,他们会为我们在监狱时没有对我们实行法西斯主义而庆幸,为我们在监狱时没有给我们吃饭端水而后悔。我们差一点就是这个县的县长和妇联主任了。我当了县长,这个监狱我要让谁住,谁就必须蹲进去。那时候无产阶级专政铁的一面、柔的一面都在我的指示下,可眼下阴差阳错我们进去了。我们进去了就一定说我永远当不上县长了吗?红梅当不了县妇联的一号吗?世事难测,未来难料,在中国革命的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前辈不都蹲过监狱吗?他们伟大,不正是因为他们蹲过监狱吗?李大钊、瞿秋白,还有课本上描绘的叶挺将军(为人进出的门常闭着,为狗爬出的洞常开着),正因为他们蹲过监狱,他们的人生历史才显得更加灿烂和辉煌,正因为他们是从革命中走进监狱、又从监狱走进了革命洪流,才是他们后来成为军队和国家的领导人,成为我们后来者革命的榜样和永垂不朽、千秋放光的伟大楷模。设若他们没有在革命洪流中走进监狱的历史,他们的命运会是今天的模样吗?我们并不为蹲了一夜一天的监狱而悲伤,不为在那种充满革命才智的特殊拘留室受到的监视、饥渴而愤怒,也许这一段短暂的历史会在我们未来的奋斗中获得新的意义,为我们命运的损失还可以成倍的补偿哩。可惜的是,这件事情晚来一天就好了,晚来一天关书记就在县里宣布我们的任命了,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县长和妇联主任了。我们是了县长和妇联主任,在那监狱他们还敢不给我们吃饭喝水吗?还敢在通往门口的路上布设《长征》的八卦吗?月亮从北边天空又往南边天空游移了,山脉上的寂静越发铺天盖地着,远处旷野黑黑深深一片,浓浓乌乌天地,不知那儿是开始灌浆的小麦地还是没膝深的野草地。我们隐隐地看见了地面的草或庄稼在风中摇摆着,像我在部队时见过的海面一起一伏着。我仍然在握着红梅的手。她脸色灰灰蒙蒙,如雨如雾,手指却又冰又凉。说到底,她是女同志,是不十分成熟的革命者,还有患得患失的革命脆弱症。我想我作为一个大男人,一个她的领导和战友,一个胸怀大志的革命家,一个她难得优秀情侣和为她革命指引航向的人,一个身怀大略的政治家,我必须把她的腰杆撑起来,让她感到蹲了监狱没啥大不了,从监狱逃出来也没啥可怕的,这无非是革命和革命者开了一个小玩笑,发生了一点小误会,如革命历史中我党犯下的“左”倾、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一模样,没有那些“左”、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路线,我党会像今天这么成熟吗、伟大吗?如此同理,我们在革命生涯中不犯一点错误、走一点弯路,革命不和我们开一些玩笑、发生一些误会,我们会成熟壮大吗?我们会积累许许多多的革命经验吗?我们会在为革命鞠躬尽瘁之后在那个上万人为我们召开的追悼会上让他们痛哭流涕吗?会让他们承认我们果真是农村革命工作卓越的政治家和领导人吗?我必须安慰好我的夏红梅,教育、鼓舞我的夏红梅,她是我的灵魂我的肉,我的躯壳我的心,我的骨髓和精神。我把红梅的手拉得更紧了,把它的指头捏在我的双手心里搓了搓。我说:“你在想啥哩?”
她说:“不想啥。”我说:“你见过大海吗?”她说:“没有。”我说:“哪一天我一定领你到青岛看看海,领你到北京见识见识天安门。”她望着我的脸:“还有那一天吗?”我盯着她的眼:“咋会没有那一天哩?”她说:“爱军,你说我们逃出来到底干啥呢?被抓住不是又罪加一等吗?”我说:“你为我们刚才那事时间太短埋怨我?”她把手从我手里抽出去,“我们逃出来就仅仅是为了那事儿?”我说:“当然不是。我们还要回家把程寺和牌坊炸掉,完成我童年的革命夙愿;你要回家看看,证实一下洞口是不是被人发现了。是,我们就如实交待我们的过错,争取革命对我们的宽大,给我们以重新革命再立新功的机会。如果那洞口还严密如初,那关书记关我们就不是为了那事儿,我们就可以用别的手段和态度来对付他们了。”红梅有些着急了,她抬头看看天,辨认辨认我们所处的位置说:“既然这样我们还不赶快走,还呆在这儿干啥哩?天亮之前赶不回来咋办呀!”我说:“你总得让我把方位弄清楚。你知道我们是在县城
-->>(第2/6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