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像狗。我们天真烂熳,我们返老还童。我们猪狗不如,无廉无耻。我们纯洁神圣,感情真挚。我指着洞房墙角扔的铁锨说:“抓革命,促生产;一张铁锨把地翻。”她说:“一张铁锨闹革命,吓得敌人心胆颤。”我说:“铁锨翻地又反天,亿万人民笑开颜。”她说:“铁锨可做枪,英雄斗志昂。”我说,“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她说,“高爱军,高镇长,你的话里没铁锨,我的背痒了,罚你给我挠一遍。”我说,“夏红梅,夏支书,没有铁锨翻地,哪有稻菽千重浪的大丰收?我的脚心痒了,罚你轻轻替我挠十遍。”她就在我的脚心挠了十遍痒。她挠着我俩笑做一团,在床上翻江又倒海。她指着自己的头发说:“头发长,见识不短,妇女能顶半边天。”我指着自己的头发说:“头发短,见识长,国家大事胸中装。”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心明眼又亮,眼亮胸怀广。”我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火眼金睛,盯住国外的美帝苏修;金睛火眼,烧掉国内的魑魅魍魉。”她指着自己左边的乳房说:“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看我红梅上战场。”我指着她右边的乳房说:“图形式,讲漂亮,无非一团死水。”她说:“高爱军,乳房不是形式,奶汁儿不是水,我大腿上有些痒哩,你用舌头给我挠一挠。”我就用舌头在她大腿上一遍一遍地舔。连续几个月,我们几乎完全丧失了革命斗志,完全丧失了革命的进取心和警惕性,完全淹没在昏天地暗的革命文字的游戏中。除了必须的开会和学习文件,我们不到各生产队的田里指导生产,不到大队会议室召开有关阶级斗争的任何会议。我们不管邻里为争死墙活墙的争吵,不管水渠在最后一场秋雨中塌方需要修补,不管村头的“宣传园地”的木架子在初冬的风中倒塌,甚至不管有户地主的儿子在一户贫农的儿子头上洒尿后的贫农告状。我们把这一切交给程庆林,美其名曰,说让他提前进行锻炼,有一天我和红梅升迁调走时,他得学会抓程岗大队的全面工作。新的游戏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感受,可当我们在地道赤身裸体把地道中的物物件件都列入题目唇枪舌战完了时,我们会坐在土床沿上为找不到一个新鲜的题目愣神儿,如酒席前想不到酒令无法拿起筷子一样呆坐大半天。有时候在家里端着饭碗或在哪儿开会时,会为突然想到一个新奇的题目欣喜若狂,心旷神怡,会把那个题目立马写在纸上,封起来设法让人交到对方手里,让对方做好应答和应答后彼此疯狂一场的精神准备和物质基础。到了12月(黑色的12月),天寒地冻,村里人都闲在家里。闲着时人就特别喜爱扎堆儿,串门儿,喜爱坐在一起烤烤火,先说些革命和斗争的话题之后,然后东拉西扯,天上地下,长江黄河地谈论着消磨时光。那些天,村里的男青年多都集中到我家里,有革命热情的女青年多都集中到红梅家里去。我们又没有好的题目值得让我们到地下去约会,于是,连续半月我们彼此没有相约着下地道。我已经感到半月的时间漫长得如步行着从镇上到县城,或是长得如从县城到九都的一百多里路。我很想找个题目把红梅约到洞房去,苦于没有灵感,找不到奇思妙想,然就在我这样思考时,在那天刚吃过午饭时,红梅让上学的桃儿给我带来一张纸条,打开一看,见上边写着:速写最新最美的文字,速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感到半月的漫长了,知道她有了新奇的题目了。我没有等到村里的常客们如期地来到我家,推下饭碗(连孩娃红生要的作业钱都忘了给)就钻进地道了。我到洞房时,红梅已经在那等着我。看见我后她脸上挂着笑,如窗子上挂了粉淡的红帘儿。不消说,我们先是相互的拥抱和亲吻,以拥抱和亲吻把半月间的思念还账后,我看见木箱上放着她家的双铃牌鸡啄食座钟在嘀嘀嗒嗒响,我说最新最美的文字和图画是啥儿?她从口袋取出两支铅笔和两叠方格纸,塞给我一叠纸和一支铅笔说,庆东被县教育局作为教师代表派往九都参加地区教育局组织的“学习张铁生”的会议啦,他走时钢笔掉在了地上,这一掉给我掉出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题目来。我问:“啥?”她说:“你猜猜,与笔有关。”我说:“枪。”“是枪不是枪,不是枪哩又是枪。”她望着我神神秘秘默一会说:“我们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那句话里抽出五个最重要的字———枪杆出政权。我俩以这五个字为五个题目,以‘枪’字为题,用五分钟时间,各写一首献给马克思的《七律》诗,再以‘杆’字为题,五分钟各写一篇不少于200字的散文献给恩格斯;以‘出’字为题,五分钟写五句锦言献给列宁,以‘政’字为题,五分钟写五句哲学(理)的话献给斯大林;最后用五分钟,以‘权’字为题,各自创作五段豪言壮语献给毛主席。”我自恃才高,知道她肯定已经对这五个题目早有准备,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输的咋罚?”我问她。“任你处罚。”她笑着道。我说:“我输了,我不用手,用嘴把你所有的扣儿都解开,用嘴把你所有的衣裳脱下来;你输了,你不用手,用嘴把我所有的扣儿都解开,把我所有的衣裳脱下来。”她眼睛一亮道:“好!”我们的那次别开生面、独具匠心,又深埋着灾难祸根的交锋就这样开始了。把座钟放在床里边,把白纸铺在草席上,两个人蹲在床下边。那几十分钟的时间里,洞房里除了座钟混杂急迫的嘀嗒声,就是我们急切兴奋的呼吸声,铅笔欢快跳跃的沙沙声,还有我们不时地回头凝神伟人画像时脖子的咯叭声和脑子飞速旋转的车轮声。洞房里空气紧张,灯光浑浊。我们汗如雨注,手腕发酸。草席在纸下吱吱喳喳低语,白纸在笔下哗哗啦啦闹腾,笔尖在我们手下叽叽哇哇尖叫。座钟的响声像锤子样敲在我们头上。我们彼此偷看对方时的目光像鹰爪样落在对方的字句上。伟人们那镇定和笑容如温水样浇在我们的脊柱上。那25分钟时间,事实上是我俩的一次思想觉悟、理论水平、文学才华的百米赛跑,是我们征服对方,让爱情凯旋的最后肉搏,是肉身和灵魂的矛盾解决后在规定时间里的同台表演。我料定她在入赛前已经有了充分准备,不然如我这样的天才写完这5张答卷用了24分半,而她写完了5张只用了23分钟。这是一场我俩游戏的高峰之作,是革命者双雄相会。我们把各自献给伟人们的诗、散文、哲言、锦言和豪言壮洞壁上的画像下,便开始了吟读和品评。她献给马克思的诗是:枪·七律·———献给马克思您的思想是子弹,我的钢笔是枪管;阶级敌人狼烟起,口诛笔伐让它烂。美帝苏修逼边境,奋起千钧让它完;世界人民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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