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无话。
回屋,无话。
午休一小时,无话。
整个下午,全都无话。
下午上课号鼓燥响起,赵林等着指导员再去报刊室,他便把那张扔的报纸捡起来。他莫名地想把那张纸压在枕头下,仿佛要保存一份珍本资料。然整个下午,指导员破例不再出去了,厮守在禁闭小屋里,面壁侧卧不动弹。
指导员一弹不动,赵林便步出小屋,进了营部报刊室。原来营部报刊室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两间空大的房子,墙壁上有几幅标语口号,如知识就是力量,学习是美好的等等等等名人名言,仿宋字写在红纸上。屋中间放一副乒乓案子,又残又破,被当做报刊桌使用。而这桌上,竟无一份杂志,除了一份夹在报夹上的《解放军报》,再无别的。
赵林走过去,顺手翻起那夹报纸,薄薄一叠,竟是九至十月份的老报、新报,全在其中、不消说,营部的报刊杂志,都在营首长个人屋中,偶而多余一张,通信员才会想起夹在这个报夹。赵林想再找—些中越关系的有关消息,然却死也不见。二十余张报纸,一页未漏,几乎每页都有被人剪去文章的报洞,有的一版上,能被剪掉五块文章,一张报纸烂得如小孩尿布。
几天来,指导员居然能死死呆在这个屋中看报纸!赵林一时惊奇蕴满全身,如何也弄不明白,一份你每日都看的老军报,还有什么文章让你百读不厌?脸上印着厚厚一层淡黄的迷惑,赵林从报刊室出来,立在哨兵边上望着天。太阳已偏西,阳光中含着紫红。正天上有块块白云凝着,不是那种将雨的云。这云洁白如玉,透亮光滑,很象玻璃细丝绒绒茸茸揉在一块。哨兵是从一连抽来的,说连长不看报?不看,连长说指导员每天都在这看报?哨兵说他每天都在这看报。报刊室在营部宿舍最东端,禁闭室夹在房西边,中间距离也就五十米。哨兵一般都在这五十米上游动着。赵林同哨兵游动两个来回,看见营长从远处骑车走过来,他便进了小屋关了门,把自己禁闭着。
指导员依然躺床上。
无话。
还是无话。
那团揉皱的报纸照旧扔在门后边。
吃过夜饭,秋末的大操扬散乱地布着闲适和热闹。又是星期六,那儿惯例以乡域为块,堆聚着扯谈的兵们。夏日落整整死了一周,案末了结,团长、营长也没再找他们谈话。谁都不知案情到了哪一步。禁闭的小屋,在周六的夜晚,显得极尽压抑。外面的自由和热闹海浪般波过来。小屋如夜泊在海边的一叶小舟,或者是海岸上的孤寂老房。夜间的秋气从门窗缝中一丝丝挤进来,使这屋中的沉闷里夹裹了些微清新。赵林坐在床上,盯着门后的那团报纸。指导员高保新在床上躺着,双眼凝视着墙壁上的一个黑点。哨兵在门外来回走动。仔细盯着窗户,方能从明亮的灯下,隐约瞅见外面天色,朦胧深蓝。屋里的沉寂,如一潭流不动的水,淹没着赵林和指导员。赵林觉得自己即刻将被这水淹死,整个身子,都一寸一分地朝水下沉去,似乎眼下水已淹到脖子,再不张口叫出一句,就一生不能呼救,就必然沉进水去淹死了。这个时候,就是不能唤话,也必须要抓到一样东西,使得自己最终不沉进水里。他端着下巴,盯着门后的那团报纸。那团报纸像漂浮水面的一块木板,在微小的风中,缓慢地向他晃来。他终于忍耐不住,起身去捡了那团报纸。
赵林哗哗地将报纸拉开,一下便就呆住。那块牵他心肺的文章不见了,报纸上被剪出方方正正一个洞。赵林旋过身子,盯着床上的指导员,嘴里自言自语:
“谁把那篇文章剪掉了?”
指导员折起身,也如自言自语。
“我剪了。”
赵林又回身坐到原处,仍如自言自语。
“剪了干啥?”
指导员从枕头摸出一个大信封。
“教育资料……你还看吗?”
赵林把屁股往床里挪一挪。
“无聊,想看看。”
指导员把那信封扔过来,落出一个很响的声音来。赵林打开信封,从中取出了一叠儿报纸剪贴,大大小小,都是正方形,或者长方形。最大的文章块儿也就是他要的那一张,最小的如一手指条,且这些剪报内容都是有关中越关系的。于是赵林猛然灵醒,指导员这几日在报刊室苦呆。原来就是为了这。伴他度过这禁闭光阴的,也都是这些中越关系发展的消息和报道。指导员把每张剪报的右上角都标了号码、报名和日期。赵林依着剪报的号码一张一张朝下读。
第一张剪报不足一百来个字,题目是《越南高级代表团将访华》,内容是“据新华社北京10月31日电应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国务院总理李鹏的邀请,越共中央总书记杜梅、越南部长会议主席武文杰将率领越南高级代表团于11月5日至9日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后面剪报的纸块大起来,题目依次是:
《越共中央总书记杜梅简介》
《越部长会议主席武文杰简介》
《中越边境民间贸易发达异常》
《昔日自卫还击英雄,今日发家致富模范》
《越共高级代表团今日抵京》
《越中高级会晤具有重要意义》
《江泽民同杜梅会谈》
《李鹏同武文杰会谈》
《杨尚昆会见杜梅武文杰》
《中越签署贸易协定和处理边境事务的临时协定》
《中越两国高级领导人共同认为:中越关系发展获得新开端》
《越南高级代表团结束访华回国》
《中越联合公报》是指导员这个剪报信封中的最后一张。赵林重新看了一遍,把这些剪报整好,塞入信封,还给指导员。他说你剪这些干什么?指导员说资料嘛,赵林便退回床边,躺到床上,不好再问啥。屋子里立刻又陷入静默,如同他们突然想起他们几天彼此不语,这阵莫名奇妙为了剪报说话不值得,赶快把自己抽退到沉默的水中泡起来。
无活。
灯光雪亮。
屋里没一丝响动。小门严关着,门外的声响挤进一星半点,很快淹没在屋里的静寞中。指导员和往日一样盯着墙上的裂缝看。连长赵林侧身瞅着水泥地。他跪在团长面前时,曾用膝盖拧死了一只蚂蚁,眼下他很悔,要不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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