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静静的卧着。这一天,是三姓村最为辉煌的日子呢。从日出到日落,一个村共添了六个孩娃,四男二女。还有五个或者六个要在夜里降世哩。司马蓝们站在村口上,杜柏也从生完妹妹的母亲身边走来了。分别为五岁、四岁、三岁的森、林、木,不知啥儿时候如蘑菇样从地面钻出来。六十、五十姐妹是来唤四十回去吃夜饭,可到这儿却都不言不语地站到了孩娃群儿里。他们都看见西山梁上水淋淋的血红着。落日不见了,只有一堆血迹在与山梁相接的天底搁放着。都听到了落日消失时如树叶旋着的飘动声,闻到原先村里四月间又清晰又粘稠的春香气息没有了。略带着腥臭的茶色的羊水味把村落淹没了,像汪洋大水把村子冲走了。村街上村长接生的脚步如鼓点一样敲个不停。那鼓点的间隙,越发使世界的温馨静谧浓得如墙样推不开。他们在村口看着村外的落日,听着村里的动静,看山梁的远处,岭岭峰峰都如静谧中睡熟的牛群背,在呼吸中微微晃动着。那些被夕阳染红了的麦苗、野草,宛如了牛背上的毛。那同一天来到世上的六个孩娃,好像有哪一个在哭唤,红嫩嫩的嘶叫丝线样飞在村口的半空里。司马蓝的肚子里灌满了槐花的浆汁和奶水,他在路边洒了泡尿,那汇起来的尿液,白浓浓和奶水一模样,流成一条小河沿着路道朝村子中央淌进过去,杜柱尿到了裤子上,他哭了,别的孩娃都清粼粼地笑起来,杜柱也就又跟着笑起来。笑了后杜柱说,喝的奶都尿了,我还要喝奶。这当儿,山梁上叽哇一声响叫,他们扭头一看,日头彻底落山了,连一抹血红也没了。抬头就见上弦月紧跟紧地挂在天空。一群星星如他们尿时溅起的尿珠样凝在月亮的四周。夜晚来到了,司马蓝说我也还想吃奶呢。
老大司马森说都回家吃饭吧。司马蓝说我想吃奶我能闻见谁家里有奶哩。孩娃们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都跟着他踩着月光回村了。又有谁家新上世的孩娃在哭泣,是女娃,那哭声又尖又红如村子那头飞来的一把针。他们迎着哭声走进一户人家里,才知道那女娃是因娘生了三天还不下奶才哭得和针一样儿。从那一家走出来,他们踩了一滩水,把羊水的味道从水滩踢起来,便跟着羊水的味儿到了那有一滩羊水流到门外的人家去,在床前默站一会,那床上的女人就撑起身子说,你们来得这么多,一人只能吃一口。说着就把两峰奶子撸到半空中。他们在油灯下一人吃了三口奶,看见那以后取名叫杨根的娃儿的小鸡如一粒小红豆。从杨根家走出来,跟着村长的脚步又到一家去,又一人吃了三口奶,看见那还未及生娃的女人的肚子从衣服里挣出来,像是一个又软又白的棉花包。再从这家走出来,就不见村长的脚步了,只有蓝百岁蓝长寿杜根和几个男人站在村中央,在算着这个春天村里能添多少人。杜根说我算几遍了,村长也算几遍了,能添二十八口人,最多死两口,还多出二十六口呢。蓝百岁说,能添二十九口到三十口。能有那么多?杜根望着蓝百岁。说我媳妇也怀上了,蓝百岁说我见我房后的女人的肚子也显了。
杜根就不屑地说,那是秋天生的娃,算不到这春天里。蓝百岁就有些生气了,说秋天的生也是人,今年后梁上的荒地也得多给我家二亩哩。司马蓝和孩娃们就从他们面前过去了,把他们的争吵丢在了身后边。有一股奶水混着羊水红白相间的气味把他们引走了。他们在村街上走着跑着,一点也不被大人们去注意。他们就像羊群中断奶后能独自啃草的一群羔,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月色溶溶,如奶水样浇湿了村里的路,把从生育人家流在街上的羊水衬成了暗黑色,仿佛是隔了夜的茶。从那羊水中升起的腥血气味如麦香甜果般把一个村落弥漫了。他们跟着那股气味走,像抓住了一根落进水里的鱼网的绳,牵着绳从那汪汪洋洋的羊水中淌过去,奶水便流进了嘴里去。从这一家再到那一家,从这片汪洋的羊水到片汪洋的羊水里。鞋被浸湿了,鞋窝里灌进去的羊水如穿着鞋过了一条宽宽展展的河。新来人世的孩娃的哭叫,青一片紫一片地在村落的上空飞,把月光碰得瑟瑟不停地抖。有时候那哭声会从静寂中突然响起来,如黎明前的鸡叫样一个传一个,立马就满世界都是新婴甜甜蜜蜜的哭唤了。村长接生的脚步如梭子样在夜里穿动着。男人们出门寻找村长的叫声,仿佛更声一般,一会响起一阵,一会儿又响起一阵。那些不到生期和生过了孩娃的女人的男人,吃过饭后都移坐到村中央的碾盘上,有盏马灯放在碾磙子的顶上,照亮了他红润带笑的脸。在那碾磙子的下面,放了半筐上好的拌油烟叶,他们一边香飘十里地吸着着烟锅或者卷着烟,一边说着天气、庄稼、房屋和梁上新开恳的土地,等谁家的娃儿出世了,哭声传过来,就突然地把话题一拐,算算那家共有几个孩娃,比一比谁家的女人更能生育,也更会生育,说怀也就怀上了,说生也就生下了。偶而也交换一些床上的经验,说如何才能更加地受活,更能一夜一准地让媳妇的肚子大起来,直到村长从那家出来,话题才会歇下来。说村长,他家生的顺吧?村长说顺哩,又不是新婚头一胎。说今天村里生了几个?说十个了。说还有要生的吗?说怕还有两胎哩。村长就往那要生的人家走去了。去了不久,就又响起新婴娃的哭唤和往那哭声的宅院涌孩娃们的脚步声。大人们望着一群一股从他们面前过去的孩娃们,笑便月光朗朗地挂在那正当年轻却一日日近了死时,算了村里的中年、老年的脸上去。这个时候,月亮要落了,从村西移到了偏南的梁上去,凉意如水样浇在村人们的身上。大人们就唤着各自的孩娃儿说,下半夜了,奶水还没吃饱呀,该回家睡觉啦。孩娃们便很扫兴地立在村街上的一滩羊水中,为回不回家犹豫时,司马笑笑在大门前唤叫村长的名字了。
司马蓝便应声闻到有一股浓极烈极的羊水气息从自己家里那儿飘过来。那羊水气息中娘的奶味如秋天里的果香一样夹杂着,于是他便拉着蓝四十的小手,往他自己家里走。别的大小孩娃,也都迟疑一阵,跟着走过去,村街上如同刚刚下过一场雨,羊水在各条胡同都雨水样摊了薄薄一地。最后的月色,愈发显得柔美白净,使整个耙楼山脉都安安静静地溶在其中。那入世的十二个新生的婴娃,都已经悄无声息歇下来,梦像雾样浸漫在村落里。树叶、庄稼野草、昆虫、小花们的生长声,和睡熟的婴娃们的呼吸一道,在村街上飘来荡去,那大了一丁点的孩娃们从雨水样的羊水中走过去,踩水的茶色啪嚓声和带起的羊水中的胶泥的飞落,和着那各种细嫩的声音,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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