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的手在打颤。
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以往小姐病发时,虽然吓人,可至少还会配合吃药,然而这回情况特殊,小雀实在不知所措。就在小雀调和药水的时候,织云已经撑不住。她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按着发痛的胸口,全身冒冷汗,开始急促地喘息……
小雀拿着调好的药汁,奔回床前。「织云姐,快来,您把药喝了!」她手抖,杯里的药水,已洒了少许。
织云摇头,她不喝。
「织云姐,您快把药喝下,小雀求求您,您快喝吧!」小雀害怕得几乎要哭了。
「我不喝……我不能喝……这是穿肠毒药,我不喝……」织云唇色已发白,急促地喘气,全身发抖。
「织云姐,您别这样,您就喝下吧!您再喝下这回的药就好,下回我一定不叫您喝、一定不再叫您喝这毒药!」小雀苦苦哀求,已经把玉杯凑到织云嘴边。
可织云喘得厉害,没办法咽下药水,有一大半药水呕出来,还呛住了她。
她剧烈的咳,咳出了泪,咳出了腹里的苦汁。
小雀终于哭了。见织云的模样,她心疼小姐受这样的罪,更害怕城主的责罚。不知所措的小雀,只能顾着拍抚小姐柔弱的背,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乱了半晌,织云才慢慢停止干咳,喘息也渐渐平复下来,这时她的发都乱了,散了,全身被冷汗浸透,还在发抖。
「织云姐,您好些了吗?」小雀焦急地问。
织云慢慢抬起眸子,看到小雀脸上的泪水。
「小雀,我的日子不多了,对吗?」她忽然这么问。
飘忽的声调,问出口的话,全都让小雀心惊。
「织云姐,您别这么说!」小雀叹气。
「我的人生离不开毒药。毒药能救我,可也会蚕食我的身子,我依赖着它,没有办法解脱,总有一天,也要因为服用这个毒药而死亡,与其如此,那么我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呢?」织云轻声说。
「织云姐,」小雀的声调颤抖。「您怎么可以这么想呢?您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您不会死,您是织云城的织云女,织云城的众神,一定会在天上保佑您的,您一定不会有事!」
织云笑了。苍白的笑容,凄美却动人。「小雀,我娘也是织云女,众神也保佑她,可她,却也死了。」
小雀呆住,彷佛受到了惊吓。织云用既怜悯又哀伤的眼神凝望她。「如果刚才我就那么死了,那么我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呢?」她喃喃问小雀,又像在自问。
小雀吸口气。「织云姐,您别想这么多好吗?您这样,小雀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您。」
织云收敛笑容,神情苍白而且哀伤。「我在想,就算我活下来,我的一生也早已被安排好,我这一生不过就是织云城,服药,嫁人,服药,织云城,服药……我的一生好简单,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垂下眸子,她凝视着在烛光掩映下,温暖纯洁的白色缎被,怔怔地问:「可我的这一生,真的只能是这样吗?」
「织云姐?」小雀睁大眼睛。
听见织云说这厢话,不知为何,她心里好不安。
「我累了,小雀。」再抬起眸子,她幽幽地对小雀这么说。
「那么,织云姐您先换衣裳,把湿衣裳先换下来再睡。」她伺侍织云更衣,再帮忙拉被,全都办妥了才问织云:「小雀今夜就在屋里陪您,好吗?」
织云点头,慢慢躺下,没有说话。阖上眼,刚才与哮喘缠斗后的疲累,早已将虚弱的她征服。躺在床上,她星眸微阖,气息浅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小雀陪在屋里,不敢出去,她怕小姐的身子还没缓过来,她必须在身旁照应着,直至夜深,小雀再也撑不住,终于慢慢睡去。
无论如何,这夜总算静下来了。
天亮之前,屋里不再有紧张与慌乱。
有时,沉默与死寂,也会教人心安。
融雪。潮湿晦暗的大地,像地狱一样死寂。他正在屋内换衣,刚脱衣,马房内蓦地传出一阵躁动,马蹄喷溅、马身用力撞击四壁的沉重闷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障月裸身走出屋外。
酷寒的马场,立刻能冻死人。他站在马场边,面无表情。惨淡的月色,照在他精壮的胸膛上,浸润他胸前那块渗着血色的蛇纹玉。躁动突然变得更猛烈。他直接朝马房走过去。
马房沉重的木门才刚被推开,就见一匹高大的黑马堵在门后,从鼻孔里用力喷出白气,看似就要冲出马房外。然而黑马一见到障月,却忽然仰天嘶鸣一声,骤然俯跪前蹄,状似臣服……
障月视而不见地越过黑马,直往马房深处走进去。
黑马立即提起蹄,跟随而至,似乎因为极大的恐惧而紧随障月。
马房尽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窗,窗扇上的扣柄已几乎被撞坏。
他拉起扣柄,推开窗门。
月色浸入窗内。
马房后方五十尺外,是成片阴暗的树林。
障月进来后,马房内的躁动停止了。
他站在窗前。
夜,回复死寂。银色月华浸润他胸前的蛇纹玉,那玉彷佛活的一般,玉体内潜藏一股伏流,搅动着诡谲的血光。从密林内吹来一阵腥风。马房内的牲畜又开始躁动。
障月抬起左臂,按住黑马。
黑马嘶鸣。
马房内的牲畜不再蠢动。
障月上前一步,月光透过窗,直射他合黑的眼眸。
黑沉的眼,在妖诡的银光下,浸出魔性的眼芒,那暗芒氲出紫色诡光,在他沉冷的瞳仁内流转……
窗门关闭。
他转身。
黑马嘶鸣,退了两步。
跨出马房前,他回头看黑马一眼。
如刚进来时那般,黑马对他俯首,俯跪前蹄。
马房内的牲畜们垂下颈子抖颤,无一例外。
他跨出马房。
碰!
两扇沉重的木门,在障月身后自动阖上。
天亮不久,织云就醒了。她从床上坐起,见到小雀卧在窗边的软榻上,依然沉睡着。她悄悄下床,穿妥衣裳,披上大氅,然后打开房门,安静地走出房外。
自昨夜起,雪已开始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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