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摆的,领口绣了粉红色小花,过去只有在去照相馆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穿一穿。妈妈照旧不问青红皂白地勃然大怒,好像一切都是三三的过错。虽然她的确是个丢三落四的小姑娘,她曾经把一坨麦芽糖粘在妈妈新给她织的彩虹毛衣上面,但是她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有一次她回家的时候发现头发上面粘了一块嚼过的泡泡糖,便端了个脸盆对着镜子拼命地想把泡泡糖洗下来。可是没有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粘的面积越来越大,一绺绺头发死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于是她不得不拿出一把折叠小剪刀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粘在一起的头发剪下来。结果越剪越多,等到妈妈回来的时候她好不容易可以扎起一只小辫子来的头发就被剪秃了一块。于是妈妈立刻把她领到家门口梧桐树下一个老头子开的理发铺子里去剪了一个游泳头。她只感到脖子上面被围了一块湿漉漉的颜色不可辨的毛巾。树阴底下有几个同班的男同学拿着足球奔过去,她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中的一个把泡泡糖粘在了她的头发上。她闭上眼睛,随着剪刀的移动,碎头发落在鼻子上痒痒的,而脖子后面的一小块皮肤因为没有了头发而感到凉飕飕的。这样剪个头只要两块钱,妈妈感到很满意,跟老头子寒暄了几句。三三从那面递过来的破烂方镜子里面却伤心地看到一个跟男孩子没有区别的瘦女生,头发毫不服帖地胡乱翘着,剪得过短的刘海还是歪的。她伤心极了,就连一杯五毛钱的乌梅汁也不能令她的沮丧消失。这下,那些粉红色的缎带,那些美丽的蝴蝶结头箍都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明天走进教室的时候一定会被笑死的。
那是三三剪了个游泳头的第二天,她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一放学就飞快地背起书包独自往校门口走。灰溜溜的一天又要结束了,可是很快她就被几个零散的男生追上了。她想那个在她衬衫背后甩了钢笔墨水和那个往她头发上扔口香糖的一定就在他们当中,但是不知道是谁,因为他们绕着她兜圈子,嘴里尖叫着:“男男头,男男头!”有一个瘦高个儿穿牛仔裤的男生甚至在她的脸上摸了一下。他是班级里面的留级生,已经留了两级了,所以长得比其他男孩子都高。上课的时候,他喜欢用一个别针挑牙齿缝,总是挑得满嘴都是血。三三想跑,而书包太重了跑不快,甚至跑得有点踉踉跄跄。不知道是谁伸出脚来绊了她一下。她摔倒以后下巴在水泥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下,只感到半张脸都被摔麻了,下嘴唇破了以后有咸腥的血从牙齿缝里面流出来。
那是条严家宅旁边的小弄堂,弄堂底有个垃圾桶,吃过晚饭以后很多人都要到这里来倒垃圾。可是现在是下午三点而已,这里除了那几个怪声哄笑的男生压根就没有其他人,所以他们都完全不知道阿童木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手里捏着半块地上拾的砖头闯进人群,一把把三三从地上拽起来。她的手臂被他拽出几个指印来。
他大声说:“笨蛋,快站起来。”
那几个只会怪叫的同班男生立刻都跑出几米远不再做声,光剩下那个留级生还站在那里。而阿童木呢,这大概是三三第一次仔细地看阿童木,他穿着一双洗得脱胶的回力牌球鞋,裤子是哪个亲戚穿剩了改小的,裤脚还有踏线。他左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面,右手指好像嵌在那块砖头里面般用力。背后的牛仔书包照例开着大口子,课本被卷成筒状随胡乱塞在里面。头发梳成当时小男孩中流行的三七开,整整齐齐。太阳还没有落山,但也已经显得气息奄奄,在他的瞳孔上镀了层浅咖啡色。他的呼吸灼热,鼻腔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你走开。你想泡这个妞么?”留级生用尖细的声音嚷嚷,却不时地拿眼角瞥那块砖头。
“你干吗不走?”阿童木丝毫不害怕,可是他站在留级生跟前起码比他矮上大半头。
很多人都怕留级生,因为当年跟他同班的同学现在都已经是中学生了。他的那些小兄弟们大部分都进了那个万航渡路尽头的垃圾中学。学校门口那些烟纸店和小摊边上扎成堆的小流氓全是那个中学里面的,后来站在万航渡路两侧排成排,看到三三走过就起哄着叫“靓妞”的也是这些人,所以就连五年级的男生也都不会去惹留级生。不过,他碰到的是阿童木啊。阿童木或许还惟恐错过了这样可以握一块砖头的现场,他根本不会计较后果。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所以还没有等留级生说出第二句话来阿童木的砖头就已经砸到了他的脸上,立刻有血从他的下巴上淌下来。他完全吓傻了,几乎是瘫痪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只见他缓慢地用手捂住嘴巴,极其痛苦从嘴巴里面吐出一口血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心里面的血,突然发疯一样干嚎起来。原来大半颗门牙被砸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三三并不害怕。她一直是个胆小的女生,上课的时候她从来不敢举手回答问题,每次老师突然叫她的名字,她都瘫在椅子上几乎要站不起来。明明在家里面已经读得很熟的课文,在被抽查的时候却会念得像个大舌头的笨蛋。可是现在面对着干嚎得脸都扭起来的留级生她却并不害怕,甚至有点点想笑。而很久以后三三都还会想起这个时候的阿童木,因为在这天之前她就跟其他女生一样惧怕他,从来都不跟他说话,在走廊里面遇见他都要默默地低头快步走开,惟恐突然被他揪住辫子。当然在这天之后她还是惧怕他,只不过突然有种很奇怪的东西把他俩联系在了一起。她记得留级生捏着半颗牙一边落荒而逃一边对阿童木说:“你等着,你有种就等在这里不要走。你等着!等着!”三三高兴地扭头看看阿童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下巴跌破了,血和泥混在一起。
“喂,笨蛋,你还傻站着干吗?快跑啊,等会他就喊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三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却只能跟着阿童木跑起来。他跑得很快,但是她也并不慢。她虽然一无所长,却是那种就算穿着断襻凉鞋都很能跑的女生。他们俩沿着万航渡路跑进了严家宅。这是一九九二年的春天,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因为不知名的紧张和盲目而变得灼热起来,拖沓的鞋子踏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些认识阿童木的老太太们都纷纷从剥毛豆的碗里或者是正在织的半只绒线袖子里面抬起头来,颤巍巍地说着:“跑慢点,当心摔交,被你爸爸看到又要吃生活了。”暖烘烘的风迎面吹过来,她的领口全部敞开着,脖子里面汗津津的,一串家里的房门钥匙用一根脏兮兮的丝带穿着在胸口累赘地荡来荡去。如果不是因为她还套着一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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