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是一次浪漫的旅行。尽管我们有个堂皇的理由,但别人也知道我们较快地脱离了其他人,只是两人一起钻入了更远的大山之中。
那一次唯一美中不足的,也许是我们没能遇上点儿什么。
比如一条狼、一次无伤大雅的抢掠或不至于留下伤残的意外事故……那时我就可以显示一下男子汉的勇力了。奋不顾身地营救和保护他的姑娘,这种渴念即便在一个成熟老练的男子身上也会萌发。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切发生得都合乎预料,我们顺顺利利地返回了校园。
这些回忆是永久的。它们发生过,融入了血液中,于是我说我拥有了,并且再不会失去。今天,这种拥有对我是多么重要啊。它简直使我须臾难离。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会紧紧抓住这份拥有,让它来陪伴我。它是真实的,非常真实。所以我多么有幸啊。
我希望你能同样幸福。忘掉那些不愉快吧,它也许是不真实的……
响铃一次次劝我接回"家口"。她非常挂念这件事,有时与拐子四哥一起催促。我知道这除了因为同情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担心:一个没有家庭的人是不能长久呆在一个地方的。而他们夫妇早已将此地当成了自己的家。怎么说呢?难道他们没有看到梅子来这园子里的情景吗?她差不多喜欢这儿的一切,但就是下不了迁移定居的决心。城里有她的父母、弟弟,最主要的是还有她习惯了的那份工作、日常的混乱不堪的都市生活、可怕的无轨电车的尖叫、自行车潮……
我盼望她早日来到这里。这可不仅仅是一次居住地的选择啊。
我有时想起了一些因各种原因流落在外的男人——其中一些人有幸,总是与妻子患难与共;而有一些人不幸,就要一个人抵挡风寒了。使我难过和悲凉的,是我要常常想起两个人。一个是那位死于大山中的地理老师,一位是我毕业后在○三所遇到的第一位学者、我的导师。他们后来都是一个人,妻子都曾以堂皇的理由遗弃了他们。而他们的结局都是那么可怕。
我可不能轻易把自己比做他们。因为那样梅子会受不了,而且我们的情况也不尽相似。主要的是,我太害怕那样的结
局我只跟老胡师好好地讲过那位副所长——我的导师的故事。他最后的日子太惨了,我一直小心地回避,不去想他最后的日子……
每个人不仅拥有自己的历史——仅仅拥有自己历史的人是难以成长起来的:每个人还要拥有自己家族的历史。这是他无论愿意与否,都要背负起来的一笔遗产。它是有重量的,它很沉。
我看到的所有的人都没有例外,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或不完全知道他们。我在别人面前失去了探索的权利。除非他们自愿,像我对你一样倾诉;我从不问他们的过去,更不问他们的族辈。在生活中,我只要遇到一个多嘴多舌的人,比如遇到一个三句话没有谈完就问:"你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家里几口人?都干些什么?"遇到这样一个人我就会厌恶。谁有权利这样考问别人?
我在大山里的老师从属于一个什么家族?这只有留给想象了。还有我走上工作岗位之后遭逢的第一位导师,那结局凄凉的副所长,又从属于什么家族?这都是个谜了。不过我总觉得他们二人是兄弟,尽管他们年龄相差悬殊,籍贯和姓氏又不同。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和兄长。
你不属于这样的"家族"。所以神灵终于把你留在了那儿。
你迈过某一条线时会有更多的痛苦。神灵怜惜你,就找个理由阻碍了你。可是不同"家族"的人并不妨碍相爱,也不妨碍一生的倾诉和怀念。只要你是可爱的,你就得被爱。被爱是无法理喻的,像爱一样。爱这个字眼尽管在这个时代里变得有些丑陋,但我仍然愿意使用这个概念。暂时还找不出别的来取代。爱就是爱,是永恒的渴望之中最柔软最有力的元素,是人类向上飞升的动力。
这又说到了我的妻子,说到了梅子从属的那个家族。很巧的是,她与你属于同一类家族。我们走到一起后,我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当然这儿并不排除一个家族中出现某些优秀的个体,比如说你们这一对善眉善眼的小人儿。可是你们与你们归属的那一大伙儿毕竟有着一些重要的雷同之处。你们再热情,也有些冷漠。当然你们对自己所爱的人并不如此。你们也会紧紧地拥抱、牢牢地钟情,但仅仅局限于对自己所爱的人。可惜你们所能够爱的、能够忠诚的人又太少了……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我爱你们。可是你们并没有爱更多的人。
你们同情更多的人吗?你深深地同情这个世界上的人吗?
你们会问:仅仅是同情,这有什么用?
好像是的。不过我仍要问:你们同情吗?请不要闪烁你们美丽的眼睛,请回答我的话,而且不要说谎……
你们仅仅是自己可爱着。
我深知这一点,但一丝失望又很快被一阵爱意所覆盖。我爱你们,没有办法。爱是神圣和神秘的。我对梅子坦然谈过这一切,并告诉她:我因为那场奇特的、一生只有一次的经历而思念着柏慧。当然她很惋惜,但她很了不起也很聪慧,她说: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有时也只能这样。她非常挂念你,她的真诚是无可怀疑的。
梅子的父母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就像我的先辈一样。但是她的父母与我的父母的命运竟是如此的不同。她的父亲进城后就一直健康而安全地活着,还生下了两个多么好的孩子——她与弟弟。她娇小,我说过,我第一眼见到她时想起了童话里的"拇指姑娘";而她弟弟细细高高像一棵梧桐苗,漂亮帅气得无法言说。有好多小姑娘爱他,可他尚未开窍,天真无邪地与她们动手动脚,找不到与异性相处的那份感觉。她和弟弟的神情没有那份本能的沉重;因为他们从属的那个家族中就没有这份沉重;他们开朗活泼不知忧愁,浑身轻松地过了这么多年,心上压根就没有一小块疤痕。她家里在拥挤的城市拥有一座小院,院子当中有一棵苍老的橡树。我无比喜欢这棵橡树,这是她家最值得怀念的一个东西。
我小时候常常听到一些战争故事。因为它们关系到我的父辈,所以听了就绝不淡忘。战争在我心中是铅色的,可怕而又神秘。仿佛战争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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