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东西存在,于是他就使用了非常原始的办法消灭异端——把各种各样的思想、连同它们的载体和根源,统统埋掉或烧掉。这多么痛快和省力。
于是就有了"焚书坑儒"。这种壮举虽然空前绝后,虽然悲惨残暴,但结果仍无济于事。各种思想会像灿烂的山花一样,开个漫山遍野。暴君从来弄不懂:思想不仅仅写在纸上简上,也不仅仅存在于人的躯体之中。思想源于哪里?存在于何方?
原来无所不能的大王找错了思想的真正载体和根源。他没有飞扬的想象和认知感悟的能力,尽管扫平了六国,但在一些标志着人类根本性超越的条件——思悟能力上,则显示了一种低能的卑贱。
他不懂得山川土地之上就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思想。他攫取了它们,却又要拒绝它们不停地滋生的思想和精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思想的活力来自生命,只要有生命就有各种思索和想象,它们如旋风如雷电如激流,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秦王只不过想干干抽刀断水的傻事。
这是非常明白的道理。现在值得探讨的是,当初是谁、是哪一个提示了秦王,向他指出"内在的统一"被破坏的致命警示,引发了"焚书坑儒"呢?
我反复揣思,翻破了史料,只能盯住李斯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物来自稷下学派,也是一个经历过"百家争鸣"的学人,是荀子的学生。他懂得其中的奥秘,他有揭破的能力。
于是他做出了人类史上最大的背叛——建议秦王禁绝思想,祛除异端。
一个疯狂地追逐"统一"快感的帝王,毫不犹豫地采纳了他的建议。
于是骇人听闻的屠杀开始了。
鲜血流到了东部——地势既然是倾斜的,西高东低,那么流到东部沿海地区就很容易。这时的稷下学派会想些什么?
徐芾会想些什么?
他们只能寻找最后的退路。
我们可以仔细查找当年淳于髡、韩非等人往返士乡城的年代,也可以推算徐芾往返故里的时间。从地图上看,登州海角大约是最隐蔽之地了——伸入大海的一个犄角,而且四周有海雾掩映下的零星岛屿……这个地方不仅是物质的驻地,还极有可能是精神的驻地。
于是有一些睿智过人者所见略同,料定秦王会最终吞噬齐国,开始了深谋远虑的迁徙。
首先是脱下"儒生"和"仕"的衣饰,改做其他。做什么呢?登州海角频繁的祭海活动大大启发了他们。他们从此开始了访求神仙之术的"方士"行当。他们似乎看到了未来的一幕:秦王垂垂老矣,白发压得他抬不起傲横了一世的头颅,开始憎恨无情的时光——不能掌握时光的流逝,一切都无从谈起。秦王发现自己原来像草木,像咸阳街头的小民同样可怜。他乞求永生,不顾一切。于是他开始厚爱方士。贪婪和强烈的永生的欲望,使狡狯的秦王双眼迷蒙。
李斯则深深地疑虑。但他面对这些"方士",简直束手无策。登州海角上这些面目可疑的术士们个个巧舌如簧,人人擅长神仙之术。他知道,禁除和杀戮都太容易了,这些人手无寸铁。可怕的是秦王的态度;在嬴政看来,杀掉的就不是几个方士,而是千古帝王永生的机会。
李斯退却了。秦王一次次召见徐芾。
在这个过程中,徐芾及其左右不会不察觉迫在眼前的危难:秦王的统治已经到达海角,这最后的一块守地也将湮灭。
彻骨的痛楚逼迫他孤注一掷地撤离,走得越远越好。对于秦王,徐芾丝毫不存奢望。这次撤离的率领者无可选择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很久很久以后他还将领受可怕的误解与唾骂——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寄希望于大海中更远一些的岛屿——最好是秦王武力所不及的地方。当然他也做好了另一种准备,就是必要时以武力还武力。于是他绞尽脑汁,借口海中有巨鲛阻拦采药船队,向秦王索要三千弓箭手……艰难的智斗、遥遥的行程,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
没有办法。他的全部不幸与有幸,都是因为他是徐姓家族的人,他有莱夷人的血脉。"父亲"是不可选择的,他一生下来就被决定了。他将卷入一场抗争;他将因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件去奔波、去愤怒、去呕心沥血、去九死一生。一个人只是成了一个家族延长的肢体,流动的血脉。一个人并不自由。
我长久着迷于这个历史人物的,就是类似的东西。因为我从他的行迹上,看到了所有人的悲伤与狂喜……
我能来到这个平原,来到古登州海角,难道不是神灵相助吗?我默认下这一点,感动得一声不吭。
***
……是的,你从未讲过自己的母亲,心中只有父亲。由于你从来没有与母亲相处,不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模样,所以什么也说不出。你是被保姆带大的。而你的父亲因为太忙——他这样的人总是很忙,要忙上一生——几乎没有怎么照料你。
我能想象出你的孤单。你性格中的那份刚毅就是来自孤单。谁都说你的温柔,你的目光和笑容总让人难以忘记。可是他们都没能认识到你的另一面……现在你又是一个人了。
那个小提琴手近况怎样?
我总无法忘掉他,甚至有点假惺惺的喜欢。我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以及他弄出来的声音了。他仿佛是一个器械,一个聪明好用的器械——当时我这样提示,你就红着脸看我。其实那时候你不存在选择,因为你那会儿并未想过要与他厮守终生。后来我们闹了那个大别扭,小提琴手才毫不含糊地殷勤起来。
看他拉琴,我觉得那把琴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你说这个感觉就对了,天才的琴手就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听了多不舒服。
我当时并未忽略这样一个事实:你与小提琴手是一起长大的。
后来,当我不得不离开你时,我对自己苦涩的安慰也就剩下那一点儿了。我总觉得你们会过得平静而幸福。我是深深爱着你的——今天承认这一点也并不那么容易。我任何时候都被这种信念鼓舞着,并能够确认它的神圣。
可我是因为恨才离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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