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满面啼痕拥疽倚绣榻载途风雪收骨葬荒邱第(5/8)页
了一会子,没有第二个法子,只好在火车站附近,找一个旅馆,胡乱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便赶早车回京,车子到了正阳门,雪又下起来,站台上,不比往日,冷冷清清的。站台外的雪,被风一吹,趁势一卷,好像撒了一把碎盐似的,和着严重的寒气往人身上直下。杨杏园冲着寒走出车站,街上已经是一片白,行人十分稀少,只有疏疏落落的人力车,在雪地里拉着。加上自己又是两晚没有睡好的人,只觉景象凄凉得很。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心里就没有打算先回家,只记挂梨云的病怎样。这时站外的人力车子围上来兜生意,杨杏园开口就说到樱桃斜街。坐上车子以后,他还想着,梨云一见他进门,必定鼓着小腮,在床上往里一翻身,又要闹孩子气。想起这种趣味,自己也笑了。
一会儿到梨云小房子门口,给了车钱,提着皮包就往里走。阿毛正匆匆的走出来,蓬着头发,两只眼睛通红,便硬着喉咙叫了一声“杨老爷”。杨杏园一见,那颗心不由得扑通扑通乱跳,说道:“人呢?不好吗……怎样了……”娘姨哭起来道:“杨老爷哟……”杨杏园慌了,抢忙走进上屋,一掀内房的门帘,只见床左边,放了一扇门板,板子上直挺挺的睡着一个人,穿着水红绒布单褂于,水红绒布短裤。
两只手垂着,赤着一双雪白的脚,黑漆漆的辫子扎着一节大红丝辫根,枕着一搭纸钱,脸上也盖着一叠纸钱。杨杏园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藏娇无计,偕老有约,生平所认为风尘知己的梨云。他上前把纸钱揭开,只见梨云脸上惨白,双目紧闭,他禁不住眼泪泉水一般的涌出来。哭道:“梨云……梨云……妹妹……你怎样就去了!我该死。我辜负了你……我对不住你!我……我……我为什么到天津去?”说着把脚乱顿,无锡老三本来伏在旁边桌子上流泪,看见杨杏园进来,她就说道:“我的宝宝呀,你的有情有义的人来了,你要知道呀!”说着也放声哭起来,这一句话正打动了杨杏园的心事,越发嚎陶大哭。大家哭了一会子,杨杏园在大衣袋里抽出手绢,擦着眼泪。先问无锡老三道:“前天我走的时候,人还是好的,怎样忽然翻症了?”无锡老三道:“就是那天晚上,病症加重的,昨天晚上就烧得人事不知。到了半夜里三点多钟,她就丢着大家去了。”说着又哭起来。杨杏园问道:“那位刘大夫没有请他来吗?”无锡老三道:“前天来了两回。昨日下午,他来看了一看,他说人是没有用的了,不必再去请他。”杨杏园道:“不能呀,他是我重托的,就是没有救,他也要来尽尽人事的。要不然就是你们胡闹,另外请了中医,吃错了药,所以他发气不来了。”无锡老三道:“请是请了一个人看一看,只吃了一剂药,我想也不至于误事。”杨杏园道:“这是哪里的大夫?”无锡老三道:“他不是专做大夫的,他在石头胡同里面开了一座药店,是熟人请他,他才顺便开一个方子。”杨杏园道:“是不是卖花柳药的?”无锡老三道:“是的。”杨杏园听了她这几句话,气得两眼发赤,顿着脚道:“糟了!糟了!你还说不至于误事呢,她这一条命,八成是死在你手里了。”无锡老三正要回话,一阵脚步像进来好几个人,有个操着上海口音的,隔着门帘子喊道:“阿姐!”无锡老三道:“请你们东边屋里坐。”说着走了出去了。
这时,只剩杨杏园一个人在屋子里。他一看床上的两条被,已经拿出去了,空荡荡的只剩一条灰色破旧的线毯铺在草席于上。那草席子上的稻草,毛蓬蓬的露了出来。屋子里原来的两口箱子、一架橱都搬走了,腾出地位,放着灵床。其余梨云的旧衣服,倒有一大卷,乱堆在床头边一张椅子上。因为橱子搬走了,橱底下的破罐破坛,蜘蛛网,都列在眼面前。镜台上的镜子,把一张纸遮住了,只剩有几只破水瓶子和只高脚的煤油灯。玻璃筒子里的油,已经点得要干了,那灯还是绿豆大的一点淡黄光,想是忘记把它息了,屋子里兀自还有煤油味。再一看死去的梨云,穿着水红色的单衣服,睡在灵床上,床边下放着一只破锅,盛着半锅纸钱灰,简直没有一样东西不现出凄惨的景象。
杨杏园呆呆的坐着,只听见无锡老三在那边噜噜苏苏的说话。她说道:“死鬼这一去,真是害了我了。外面大大小小的账,还亏空一千多块钱,教我怎样是好?
教我还要拿出整百块钱,替她办后事,我实在拿不出。老实说,昨夜难为你们几位来帮忙,要不然,就是她的身子,也抬不下床。“就有一个人说:”虽然这样说,总要找口棺木把她收捡起来呀!北京二三十块钱的东西,那简直是四块板,可是不能用。“
杨杏园听见他们这样说,又想起梨云在日,珠围翠绕,那种繁华,不想到如今,求四块板而不可得。再一看她的遗骸,穿着单薄的衣服,放在门板上,若不是自己在这里,还没有人理她。一阵心酸,泪如雨下,便倒在床上的枕头上,闭着眼睛,埂咽不住。原来这枕头是梨云常枕的,她头发上的生发油沾在上面,香还没有退呢。
杨杏园抱着枕头起来,走到梨云灵床边喊道:“老七!你不睡这个枕头了,送给我罢,呀,你怎样不说话呢?”说着把枕头往床上一抛,又倒在床上,放声大哭。偏偏当日折给梨云的一小枝梅花,却未抖掉,依旧还放在枕头的地方。不觉哈哈大笑,拿着一枝梅花,走到梨云遗骸面前,笑着问道:“老七,我给你戴上,好不好?戴了梅花,就有人替我们做媒了。板上睡着可冷啦,我扶着你上床睡罢。哈哈,你已经嫁给我了,她管得着吗?胡闹,新娘子脸上,只盖红手巾,没有盖纸的。”这时,那阿毛在门帘子外,已经听了多时了。便嚷道:“你们快来,不好了!快来快来!
不好了!“东边屋子里那班人,正在商量梨云的后事,听见阿毛嚷,便一拥跑进来,只见杨杏园坐在梨云身边握着她的手道:”你的手好冷啦。“无锡老三道:”杨先生,你怎么了?“杨杏园看见无锡老三,心里明白过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一阵昏迷,头重脚轻,站立不住,便倒在地下。
这时杨杏园眼面前一阵黑,一点人事不知,一觉醒来,只觉一阵阵的药气味,往鼻子里钻。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小的铁床上,盖着白的被服。何剑尘吴碧波两个人,和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医生站在床面前。何剑尘问道:“杏园,你心里觉得怎样?”杨杏园哼了一声道:“是胸口里闷得很,这好像医院里呀,我怎样来的?”医生摇摇手道:“你不要说话,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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