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开门当面告诉我。”
他把这张纸塞进门去就大声敲起了门,她终于给他开了门,他抱住她,不管不顾地亲着,她也亲着他,却哭了起来。他这才松开她说,对不起清原谅我的无礼。她摇摇头说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只是——你不懂,你不懂。
她拉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她望着他清澈的绿眼睛,从这双绿眼睛里望过去,她一定就像他们家珍藏的那把古老的折扇上的人物吧,有点儿神秘,有点儿离奇,舍此之外他还知道些什么呢?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一无所知,早晚他会知道这不是爱,就像她现在已然知道的那样。当他们再次互相亲吻的时候她越发明白了这点,她亲着他哭着,她是把他当做了从来也没有亲吻过的陈在吧,她爱他,她特别特别想家,想她和陈在共有的一切,那一个遥远的漆黑的有风的夜晚,当她站在街上无助地捶打着邮筒的时候,陈在是怎样询问她:晦,小孩儿,你怎么啦?
麦克你不懂,你怎么能懂?我的一切你永远也不可能懂啊。
她拉着麦克的手,心情已变得异常平静,然后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咱们一人吃一个苹果吧!
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两个苹果,递给麦克一个,自己先把手中的那个“咋吃”咬了一大口_麦克凝视着嚼苹果的尹小跳说,我现在相信你是不爱我的,但是我仍然爱你——今后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幼稚,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折扇上的美女。你是一个没有年龄的女人,你会变得很小,你也会变得很大。
有时候你像一个过来人,眼神里是对生命和凡尘了如指掌的沧桑一百岁的沧桑;有时候你像一个婴儿,那么干净的眼睛,还有脸上那层没有污染过的小绒毛。你的脸吸引我,你从来也不知道你的脸你的所有表情是怎样吸引着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甚至对你撒了小谎,说我这期间正好也在家里休假;其实我没有什么休假,我是向学校请了假回来专门等你的,请相信我的态度我的……我的……他的声音开始走调儿,每当他说中文说得太多太累的时候他就开始走调儿,有点儿山东味儿,也有点儿山西味儿,他任腔怪调地说着:
我的……我的……
后来他不再说话了,他手握着苹果睡了过去。他太累了也太困了,加上内心深处的垂头丧气。他是在说话之间慢慢倒下去的,他的头倒在了尹小跳的腿上。她愿意她的腿被他的脑袋枕着,她望着在她腿上这颗年轻的沉睡的头颅,望着他那由于偏小就显出格外稚气的粉红色耳朵,心中有种深深的感激。是麦克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无羁无绊、胸无渣滓的欢乐,是麦克鼓舞了她对自己青春和生命的无限肯定,是麦克激发了她行动行动行动的热望,是爱她的麦克使她强烈地想要表达她对陈在的爱情。
沉睡的麦克啊,就为了这一切,就为了我不爱你,我将终生对你心存感激!
40
北京机场总是这么拥挤,海关人员总是一张张冷脸。咖啡总是半凉不热的,厕所的手纸总是黑糊糊的,投币电话的话筒总是臭烘烘的。尹小跳还没出机场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在打电话——投币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她从美国回来了,很快她就能看见他。当她听见话筒里他那安稳、浑厚的声音时,才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她这一路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一下飞机她就得听见他的声音。现在她听见了他,他的声音使耳边这臭烘烘的话筒也不那么可恨了。
她出了机场,北京的空气不好,天是灰蒙蒙的,所有的汽车上都蒙着微尘。一切都有点儿脏,有点儿乱,却让她莫名地觉得又脏又亲。这就是她的感觉,并将永远是她的感觉,这就是她的土地,又脏又亲。
又脏又亲。
她回到福安,陈在给她打电话要去家里看她,她不让。
平常他有时候是到她那儿去的,每次他去她那儿她差不多都跟他说些倒霉事儿,她的不愉快,竞选出版社社长没竞选成啦,尹小帆哪次回国又跟她闹别扭啦,一个根本不会写小说的人通过上边的领导非得在她们社出书啦……她从来不在家里跟他客套,他爱坐哪儿就坐哪儿,渴了自己倒水喝,饿了自己人人冰箱里拿东西吃。有一次她跟他商量剪头发的事,她要把披肩发剪成短发。他说我看你还是别剪,你这样挺好。
尹小跳说我们同事都说我剪短发肯定好,怎么就你非得说不好啊。陈在说你的头发又不那么厚密,剪短了没准儿会显得稀稀拉拉的。尹小跳说你凭什么说我的头发稀稀拉拉的,你的头发才稀稀拉拉的呢。陈在说好好好,我的头发稀稀拉拉行了吧,不过你还是别剪。尹小跳说我就剪你管得着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对陈在这样横声横气,似乎她天生就有对他横声横气的资格。后来她剪了短发,人人说好,而她最想听见的是陈在的肯定。她是那么在乎他,这根深蒂固的在乎由于年深日久,它反而变得不知不觉了。
现在他要来家里看她,她不让。她预感到她要对他说出很重要的话,这“很重要的话”使她对这次和他的见面感到紧张,她和他在一起从不紧张,但是现在她却紧张。她觉得在家里她会更加紧张,紧张得她无处躲藏,因此她需要出去,和他一起出去。晚上他开车来接她,他们开着车在冬天的福安市边缘兜着圈子。尹小跳说我这次去美国,除了开会还在得克萨斯住了几天。陈在说对,你住在麦克家里。尹小跳说你怎么知道?陈在说尹小帆给我打过电话。尹小跳说她给你打电话?专门说这件事?陈在说怎么了,她不能给我打电话吗?尹小跳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说能,能,能。谁都能给你打电话,谁都能向你报告我在哪儿,尤其尹小帆。我是和她吵了嘴离开芝加哥的,她使我心寒。我需要温暖,奥斯汀就温暖。陈在说对,奥斯汀是南方,气温是比芝加哥高。尹小跳说我说的温暖不是指气温。陈在说那就是指人吧?尹小跳说是指人。陈在不说话了。尹小跳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想知道我是指谁吗?陈在说我不知道。尹小跳说你撒谎,你知道,你知道我是指麦克。陈在说噢,麦克。尹小跳说对了就是麦克,尹小帆不是已经在电话里跟你提过他吗。她肯定说是麦克邀请我去了奥斯汀,而我就欣然前往。她肯定说了麦克比我小七岁,而我很有可能和麦克成为情人。麦克是比我小七岁,可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幼稚,他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真挚得多。这次我们在奥斯汀见面并不是他碰巧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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