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俺们吃啦……”她的音量仍未降低,四周无人是她的对手。我和父亲只感到很惭愧,毕竟这其貌不扬的擀面杖是一户人家用惯的家什。用惯了的家什,确能成为这家庭的一员。那么,我们不是在“掠夺”人家家中的一员么。我父亲不等这女性再多说什么,赶紧从屋里拿出擀面杖交给她,并再三说着对不起,我也在一旁表示着歉意。谁知这女性接了擀面杖,表情一下子茫然起来,有点像一个卯足了劲挥拳打向顽敌的人突然发现打中的是棉花;又仿佛她并不满意这痛快简便的结局。她是想索要更高的价码,还是对我们生出了歉意?又愣了一会儿,她才攥着擀面杖骑车出了镇政府。
过后父亲对我说,这没什么,比这艰难的场面他也碰见过。我知道他要说起一个名叫走马驿的山村,两年前他就在那儿看上了一根擀面杖,却未能得手。两年之间他又去过几次走马驿,并且间接地托了朋友,每次都是败兴而归。但父亲在概念里早已把那擀面杖算成了他的,有时候他会说:“走马驿还有我一根擀面杖呢。”
我经常把父亲心爱的擀面杖排列起来欣赏,枣木的,梨木的,菜木的,杜木的,槟子木的……还有罕见的铁木。它们长短参差着被我排满一面墙,管风琴一般。它们的身上沾着不同年代的面粉,有的已深深滋进木纹;它们的身上有女人身上的力量女人的勤恳和女人绞尽脑汁对食物的琢磨;它们是北方妇女祖祖辈辈赖以维持生计的可靠工具。正如同父亲收藏的那些铁匠打制出的笨锁和鱼刀,那些造型自由简朴的民窑粗瓷,在它们身上同样有劳动着的男人的智慧和匠心。每一根擀面杖,每一把铁锁,都有一个与生计依依相关的故事。在“信息高速公路”时代,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正是这些凡俗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它们能使我的精神沉着、专注,也使我能够找到离人心离自然、离大智慧更近的路。
父亲有雄心要创办一个由他的藏品构成的小型民俗博物馆,这使我也不断地生出些雄心,我愿意助父亲实现他这个美梦,梦想回到将来。
这便是我写作之外的一些生活,这生活同文学不曾发生直接的关联,但是属于我的写作却从来没有将它们排斥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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