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有意要利用这次出差机会干成点儿什么,一切都是在季军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的。在火车开动前一分钟,季军还蒙在鼓里,他还以为自己这趟差是跟同事小周一起去,为此他还在书包里准备了《足球报》和扑克牌,准备在火车上消磨时间。桃丽的到来使他有些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大白天出现了幻觉,他使劲揉揉眼想要看清楚什么,桃丽的长脸就在他眼前变得越发不清楚起来。
“看什么看?不认识是怎么的?还不快帮我放东西。”
“我是说你怎么来了,小周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主编临时通知我的,不信你问主编去。”
这时候,火车已经缓缓开动起来,他就是有八张嘴也问不着主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列车里响起了激越的音乐,搅得季军很心烦,他不知道这漫长的旅途该如何打发,或许他可以跟这个女的谈谈足球亦或打打牌?季军知道桃丽是这些男人游戏的热心参与者,她甚至能做得表面上比男人还狂热,但那只是表面上的,是带表演性质的。一想起这么个对手来季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索然无味。
桃丽却挂了一脸胜者的微笑。此时此刻季军才明白,有的人生来就是阴谋家,你绕来绕去躲着他,可他总有办法以各种各样的面目出现,决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季军一直眼望窗外,试图假设对面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他听见她一直在叨叨唠唠地同他说着话,具体内容并不确切,好像是他们编辑部里的事,又好像是有关他前任男友的事。季军努力回避各种各样的话题,他脑子里老在一阵一阵地走神,他想起儿子小拉拉拉着一只“鸭鸭车”在屋里满处乱走所发出的嘎嘎声,有的时候他一个屁墩坐下了,就主动告诉别人说“不痛不痛”。季军离开的时候老婆正报名参加一个“五笔字型训练班”,说等他回来她就能帮他打小说了。买电脑是老婆热心张罗的事,既然她那么喜欢电脑,他也就不拦她,让她看着办好了。
桃丽说你在听我说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走神呀。季军连忙拉回思路回到现实中来,他说我没走神,我只是想起我老婆买的那台电脑,那玩艺儿有什么用啊,我可不相信它能帮上我什么忙。桃丽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呀,既然出来了就别整天想老婆,言外之意他应该多跟她谈谈多想想她才对,可是她配吗?季军压根就挺烦她的,只是出于面子不愿意伤害她罢了。季军很快看出,桃丽为这趟出差是做了精心准备的。桃丽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但季军想就算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又能把他怎么样?
桃丽一路上说的最多的还是她那死去的男友。男友的突然死亡可能使她受了一定的剌激,精神变得敏感,抑郁,整天神神叨叨的。季军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像一块灰色的破布,他盼着天色快点黑下来,天一黑他就可以爬到中铺上蒙头大睡,好早点结束这场桃丽强加给他的精神折磨。可是桃丽仿佛使了什么魔法似的让天总也不黑。她是一个超能量女人,以疯子所特有的敏锐感觉和超常嗅觉,搅着生活的混水。桃丽耸人听闻地说起她男友死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征兆,她说她早就预感到有那么一天,她男友会突然离她而去。她说有一回她一个人独自上外地办事,刚到一到宾馆,她就感到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她一想大事不好放下行季便拿起电话给男友打长途,但是哪儿找也找不到他,打他手机,关机。呼他,不回电话。办公室和家里都没有,他能上哪儿去呢。桃丽说她当时脑袋里就轰地一下,她对自己说,不好,出事了!她当即退了房到火车站买了张高价票往回返,到西安的票很难买,可桃丽说鬼使神差(她当时确实是使用的这样一个字眼)居然买到了。关于她如何回到他俩同居的住处也就是她所说的那个所谓的家,又如何见到她男友面色苍白地坐在玻璃窗前写东西,“他看上去神情恍惚,面色苍白,忧郁”桃丽进入了一种创作状态,自觉不自觉地,她已经在编故事了。最一般的小说家也会对杜撰敏感,因为那是在他的领域里跳舞,谁要是想在小说家面前编故事那可真是班门弄斧,那你就等着破绽百出吧。季军微眯着眼,看上去听得听入神,实则他的思路早就跑得比火车还快——已经到达北京了,他想起了他北京那些哥们,他的的影子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晃。
“我早就预感到他会出事了,”桃丽仍在另一条思路上徘徊,“他的死绝非偶然。”
季军看到有一抹十分明显的阴影从桃丽脸上掠过,火车大概就要进站了,这显然是个中途小站,下车的人不多,列车车厢里没有出现什么骚动,但车速已经明显减慢了,铁路边高压线的影子又深又远地伸进车厢里面来,浮现在桃丽的脸上,那一道一道间隔均匀的阴影使得桃丽的脸变得有几分阴森的鬼气,季军觉得起她所谓“爱入骨髓”的爱情实则为一道道不祥的咒语。女巫一旦爱上谁,谁就会死于她的咒语。
七
列车正一点点地接近闵红的城市,那时季军还毫无预感,他什么也不知道,对于迎面而来的巨大的毁灭性的心理灾难他一无所知。小站一过天就十分彻底地黑了,季军假装关切地对桃丽说早点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除了睡眠他没有办法把她支开,他聪明的脑袋瓜里总是转着笨念头。桃丽却忽然直起身子精神抖搂地对季军说,我可不困,我平常可能熬夜呢,我男朋友活着的时候——天啊,又来了!季军赶紧用火车上的毛毯蒙住脸,桃丽的唠叨声逐渐变得远了、淡了、听不见了。这一夜季军睡得很踏实,他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睁眼火车就已经快到北京了,这时候,各节车厢的列车员正忙着打扫车厢里的卫生,床铺被她们翻得稀乱,她们把那些旅客用过的白被单、白被套统统从高处扔下来丢在地上,一时间灰尘像固态的雨一样从高处倾泻下来,纷纷扬扬,灰尘中季军看到一张拳骨很高、眼睛总在不安地眨动着的长脸。季军马上意识到要摆脱这个女人无休止的精神折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到北京以后想办法把她支开——各走各的。那时闵红还是个不存在的人物,季军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哥们儿,他有些迫不急待向车窗外张望着,想不出会是哪个家伙首先出现在铁轨道旁的灰色水泥平台上。
大胜大模大样地站在站台上,脖子像安了轴一样东西南北四面乱转,即便隔了老远季军也还是看清楚了,大胜手里除了那只鳄鱼皮的老板包外,另一只手还攥着一支最新式只有冰棍大小的手机。季军在西安就听说大胜现在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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