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制了,这不也是另一种划算嘛。世间所有的不自由里其实都包含着某种自由。
然而,有朝一日能够自由吃蒜仍旧是老马生命中一个既卑微又热切的期望。这时,醒透了的老马带着这近在咫尺的期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侧耳细听,卧室外边没有动静,老伴肯定已经走了。老伴和老马分房睡觉已经多年,昨晚临睡前她已经向他交代了这几天他一个人在家应该注意的事情:查煤气表的可能来,煤气卡放在哪里;冷水表里的存水不多了,水表好像有点不准——不过还是先抓紧去小区的物业公司买10吨水。老伴把事情交代清楚,也就算和老马告了别。老伴一生瞧不上老马,却也从来没想要离开他。在这不咸不淡的几十年里,他们甚至缺少短暂的分开。如果不是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要做乳腺癌手术,老伴也不会连续几天离家。现在,老马穿好衣服来到客厅,又推开老伴房间虚掩着的门观察片刻,在确认房子里真的没有老伴之后,便疾步进了厨房,拉开柜橱的最下边一只抽屉,拿出预先藏好的两头蒜,三下两下地剥起来。这时有人按门铃。老马不觉浑身一激灵:莫非她丢了什么东西又折回来取?慌乱中他把蒜藏进抽屉赶紧去开门——他从来不敢怠慢老伴的门铃声。门开了,唉,原来是单位的出纳给他送工资来了。老马接了工资信手放在门厅的餐桌上——这不算宽绰的门厅也兼作着老马家的餐厅,然后他虚让了出纳一下请他进来坐坐,出纳说不啦不啦,老马你是刚起床吧?边说边告了辞。老马关好门,想想,出纳都看出他是刚起床,可不是嘛,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就站在厨房里剥蒜,老马你是着的什么急呀。
老马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赶紧刷牙洗脸,接着赶紧回到厨房继续剥蒜。眼看着那些象牙色的、光溜溜、鼓绷绷的小蒜瓣在他手下越聚越多,老马心中那鬼祟的激情和暧昧的欲望说什么也按捺不住了,他抓起一瓣丢进嘴里猛嚼,一股热辣辣的蒜香伴着脆生生的响动在老马口腔里爆炸。这就是幸福了,咀嚼中的老马暗自思量。那么,早饭就大蒜当是福中之福了。想到这儿,老马手疾眼快地把老伴留给他的剩粥和剩馒头片在煤气灶上热热,旋即坐在门厅的餐桌上开始了他激情四射的早饭。老马的早饭习惯是传统中国式:他得喝粥,主食馒头包子油条皆可。但是喝粥吃馒头就蒜,却不是一般中国人的习惯。有个老相声形容这种不和谐的搭配时说:有喜欢糖葫芦蘸蒜的,就有喜欢切糕蘸虾酱的呀。意指其荒唐。老马不管这些,他吃任何东西都可以就着蒜。反过来,他吃蒜也可以不就着任何东西。这个早晨的老马,已经两头大蒜下肚的老马,一脸热汗,浑身通泰,每个毛孔都洋溢着熟腾腾的无须躲闪的蒜气,健康的,又臭又香的。老马整个人不觉就带出那么一点终生少见的理直气壮的得意。
这时又有人按门铃。
老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似乎要把满身的蒜味儿立即埋进肠胃深处。门铃又响了一声,喑哑的,犹豫的,这么一细听,听得老马倒放心了:这不会是老伴,她按门铃是命令式声音,急迫又果断,好比一生对老马所有的发令。这么一想,老马就把呼吸调到了正常,站起来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背着帆布工具包的青年出现在老马眼前。不过他不是正面对着房门,而是转身要走的样子。
正在享受大蒜的老马本来不愿意此刻有人造访,但是,正因为几头大蒜下肚,经常打不起精神的老马,现在是精神昂扬力量充沛。尤其当他看见门口没有老伴,门口是个全新的陌生人,可这个陌生人按了门铃又转身要走,老马就非常想把他拦住,他觉得现在他既有拦住这人的力量又有拦住这人的权利。他对陌生人说,哎,是你按的门铃吗?
陌生人含混地答应了一声。
老马说那你怎么按了门铃就走啊。
陌生人说,你这是201,我找错门了。
老马说你想找谁家?
陌生人说301,说自己是小区物业公司的水工。
提起物业公司,老马更不想放这人走了。我正想找物业公司呢,他对陌生人说,你先别去301,你先进来看看我们家的水表。这水表肯定有问题,为什么说呢,我们上次刚买了30吨水,怎么不到两个月就又该买啦?我们家只有两口人,两口人打着滚儿用,50多天也用不了30吨水啊。现在又不是夏天,我们又不是天天洗澡,就算天天洗澡也用不了这么多水。我说你呀,你必须进来先给我查查这表。
老马的态度是不由分说的,陌生人却显得犹豫,也许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慌张。但这犹豫和慌张显然敌不过老马的不由分说,于是他跟着老马走进了老马的家。
其实老马也未必想到陌生人这么听话,他一向缺少让别人听他发令的体验。现在他发令了,陌生人居然听令了,老马终于体验了命令别人的愉悦。他愉悦着自己,领陌生人穿过狭窄门厅的小餐桌,拐进与厨房相邻的卫生间。陌生人摘下身上的工具包,站在水表跟前似是而非地鼓捣了几下。如果是明眼人,会本能地发现一点破绽,因为这个所谓的水工显然鼓捣不成什么,而且他连冷水表和热水表都分不清。他鼓捣不成什么,就又回到门厅,急于离开的样子。他站在餐桌前对老马说,他也不知道这表有什么问题,领导没批准,他也不能做主把表摘下来。他说回去汇报之后再说吧。
陌生人的态度很让老马恼火。尤其在他刚刚体会了对这人不由分说的命令之后。老马的一生多半是处在被别人不由分说的状态中的,所以他觉得他还远不够尽兴,他愿意把这一生罕见的愉悦状态继续进行下去。他的这种情绪,直接影响了他对“水工”本来应有的理性推断。他开始厉声谴责站在门厅里的这个人。他说你们物业公司的问题大啦,这刚刚是一个水表的问题,还有煤气表呢,谁能保证不是伪劣产品?你们的经理吃了卖水表的多少回扣呀,一块水表看着少,这个小区有多少户,总有上千户吧,一千块水表是多少钱,最后挨坑的是业主你们知道不知道!业主是什么人?业主不是活该被你们物业公司领导,业主是养活着你们的人!可是你看看你们,对养活着你们的人是什么态度?让你进来检查一个有问题的水表都这么不痛快。今天我告诉你,你必须把这个坏表给我摘下来,给你们经理送去,再给我换块新表来。要不然我就上业主委员会去告你们……
陌生人低眉顺眼地听着老马谴责,不争辩也不反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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