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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短篇小说、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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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让我害羞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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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一个开着汽车的女人光临了这个水站,这间破旧、狭隘的小屋。她带着风,带着香味儿,带着暖乎乎的热气站在这里,简直就是直奔他而来。她有点发怒,却也没有说出太过分的话,并且指定要他给她送水。她穿得真高级,少年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她的高级。少年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来自己是如此破旧,脚上那双县级制鞋厂出产的绒面运动鞋已经出现了几个小洞。少年对自己有些不满,有些恼火。他回忆着第一次给女人送水的情景,基本上没想起多少。只记得房间很大,厨房尤其大,简直大过了他姑姑家最大的房间——少年寄居在姑姑家,和表哥挤着一间6平米的小屋。女人的厨房比6平米大两倍吧,少年弄不懂做饭的屋子为什么非得这么大不可,开间饭馆都足够了,而且,厨房的洗碗池前竟然还铺着地毯(防滑垫),竟然还铺着地毯!给少年留下记忆的还有女人的孩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可能5岁?就拿着个手机当玩具玩儿,当女人要他放下手机时,他就很悲哀地对女人说,为什么我总是不能痛痛快快地玩呢,为什么我总是不能痛痛快快地玩呢!我要打“110”了……“痛痛快快”和“110”给少年留下了印象,比女人那套让人眼花缭乱的房子留给他的印象要深。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毕竟离少年太远了,而孩子所说的痛痛快快倒叫他觉得有趣,他就总想痛痛快快地不送水了,痛痛快快地闲呆着。一桶水50斤重,他送一桶才挣8毛钱。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一天送过9桶,挣过7块2毛钱,表哥立刻要他请客吃烤羊肉串。他这一天的工资连买一桶矿泉水都不够,一碗油泼面也得两块钱,少年的姑姑家不管饭,他一天至少要在外头吃两碗油泼面。有时候,特别当要水的人家住在5楼或6楼,他扛着水桶一级一级爬楼梯的时候,他就会心生忿懑: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花钱喝矿泉水啊纯净水啊,水管子里的水怎么了有毒了吗有毒了吗?毒死他们才好呢。少年的想法有时候无边无沿。不过他知道他不能去毒死“他们”,“他们”会打“110”报警。当他在半年前来到这城市谋生时,表哥给他讲过“110”的作用,从此他知道,他独自在外遭遇紧急情况随时可打“110”。问题是他能有什么紧急情况呢,他最大的紧急情况就是缺钱,缺钱就不能痛快,“110”能帮他弄钱吗?但是现在,少年还是准备去给湖滨雅园5栋801的女人送水,这些人如果都不喝矿泉水了,他就连那一天7块2的人民币也挣不出来了。刚才那几个和他一起吃面的同伴在这时冲他开起粗俗的玩笑,找你来了人家找你来了,他们说;看上你了人家看上你了,他们说。少年的心可能为此忽悠了一下,他不能解释他这陌生的忽悠到底源于哪里,他只知道现在他和他的这几个同伴好像不一样了,他也有些后悔跟他们一块儿凑在水站吃那碗油泼面,为什么要让女人看见他手中那碗浮泛着几片蔫菠菜的面条?他还觉得他必须要换一身衣裳了。

    女人在下午3点听见门铃响,她开了门,少年肩扛水桶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怪异。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他的脸相和表情都被她认了出来。女人经过瞬间的审视,发现少年的怪异来自他的打扮。上午她并没有注意他的服装,他的服装他的脸相和那间昏昏暗暗的水站相辅相成融为一体,天然的合拍,谁还用得着特别留神他的衣裳呢。此时此刻的少年换了装,穿一身于他来说显然过大的西服,簇新的,面料低劣的,没有经过整型处理的,支支棱棱的,把他的脑袋比照得更小,让女人感觉不是少年扛着水桶,而是这套西服本身扛着一桶水。她让他进来,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巨大的“咯噔”声,女人看看少年的脚,那脚上是一双偏大的硬底皮鞋——他的崭新行头的另一部分。她提醒他换鞋,他像假装没听见似的咯噔咯噔一路向前然后拐进厨房,他那由于过长而挽起两折的裤脚堆积在鞋面,单看这两条腿的下部,仿佛这个人已经松开裤腰褪下了裤子。女人没再坚持要他换鞋,经验使她猜测这少年的脚也许很臭,如同物业公司那些来修暖气和水管的工人,每次他们走后她都要开窗换空气。那么,不换也罢,让臭脚就盛在他自己的鞋里原封离开吧。由于这身并不合体的服装,少年干起活来显得笨手笨脚,他自己浑身上下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撕扯着水桶上的塑料包装膜也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当他终于鼓捣清楚,想要抱起水桶将它安插到饮水机上时,女人说,等等。

    少年放开水桶回转过身,见女人手里举着一块耀眼的白棉花,蘸了酒精的。她对他说,我要把水桶接口的这个地方消消毒。你的手不要再碰这儿了。

    少年说,这些水出厂时瓶口都是密封的。

    女人说,谁告诉你的?

    少年说,我们老板告诉的。

    女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毫不犹豫地用棉花狠擦起水桶,就像以这个动作告之少年,她不会相信他的老板乃至他们工厂里所谓的“密封”。就在今天上午之前,她还没有要给矿泉水桶消毒的打算;就在今天上午之后,她滋生了这个念头。她并不特别责怪水站设在那么一条污水横流的乱糟糟的街上,你以为你在光线明亮、环境舒适的大型超市里购买的东西都源自光线明亮、环境清洁的地方吗?女人在电视台作着一个栏目的制片人,对这些事情本来知道不少。她弯腰擦着水桶,视线很自然地落在身边少年垂着的手上,这是一双多么脏的手啊,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到处送着要被人喝进嘴里的水。女人直起腰来,她想,手中这100块钱的水票肯定是退不掉的,用完这沓水票之后她一定得换一家。那么,少年的手脏与不脏根本上就和她关系不大了,就像他这身大而无当的古怪的西服和脚上的大皮鞋与她无关一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她并不关心也没工夫关心,下次送水的人也许西服更大,双手更脏。

    女人完成了消毒程序,指示少年安好水桶,撕给他一张水票,少年却还站着不走。他磨蹭着不走,是因为有点懊丧。这身“行头”是他中午专门回姑姑家偷出的表哥的礼服,他以为这礼服应该能配得上他下午的送水,出入女人那样的人家,应该有他身上现在这样的衣服。还为了什么?用这样的衣服来抵消上午女人对他们水站的造访吗?来模糊女人看见他手捧着油泼面狼吞虎咽吗?少年没有能力归纳自己脑袋里的乱七八糟,只是一个劲儿地懊丧。女人分明没有留意他的新装,反倒使劲擦起水桶那密封过的瓶口,已经是嫌恶他的意思了。而这少年的内心还谈不上十分敏感,判断力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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