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大盘泰国虾差不多都被冬冬吃了,吃完就问,有日本酱汤吗?说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日本酱汤。表姐这时倒说,其实冬冬就喝过一次那东西,那年和日本学生一起参加夏令营,一个日本孩子送过她一包,速溶的,她就记住了。冬冬在得知没有日本酱汤后,离开餐桌就去打电话,她的电话都是长途,打完一个又一个。对方不是同学就是朋友,她和他们聊着在这里的感受,不时说着:还可以……还可以吧……没有,没有……没什么玩的地方……还不知道,不知道……当全家人都离开饭桌,李曼金收拾完碗筷,冬冬的电话还在打。李曼金想,这差不多要等于他们家一个月的电话费了。和早晨的情绪相比,她多了些疲惫,也预感到这个星期将是漫长的。冬冬在电话里提到的“没地方玩”倒提醒了她,她想,何不带他们出去走走。这里虽然没有长江边上那些名山古刹,湖光帆影,可不远处有清代几个皇帝和妃子的陵墓,有抗日战争时的地道战纪念馆,还有一些新开发的零零星星的名气不大的旅游景点,据说在那里可以登野山,观野景,尝野味。表姐的来,好歹也是一次旅游。
旅游开始了,每次出游都是何平开车,闻忠个儿高坐前边,三位女性坐后排。为了让表姐坐得宽松,李曼金总是背不靠座位地歪坐在一边。小时候她坐大姨夫的车出门,就是这个姿势。表姐看着李曼金的姿势说,你这车太窄,还赶不上从前爸爸坐的“华沙”。闻忠就扭过头来说,华沙算什么,和苏联的胜利牌一个车型,赶不上富康。表姐说,可是比富康宽。闻忠说,不可能,那是你小时候的感觉,小孩看马,比大人看马还大呢。表姐不再说华沙的事,转而说,哎,金金,还记得胖子吗,当时他爸爸管“公检法”。李曼金说记得,咱们还一起爬过太岁山。表姐说,对,对,现在卖音响,生意做大了,开着一辆……冬冬接过来拖着长声说,宝——马。表姐说,你们就买宝马吧。闻忠在前边对何平说,也不必,我看帕萨特就可以,无级变速,档次也不低。何平不说话,路不好走,他不时换挡、加油。李曼金也不说话,心想这个距买车尚远的家庭,对车却如此内行。从“华沙”到“帕萨特”跨越了整整半个世纪,在这半个世纪里,大姨和大姨夫已经不在人世,表姐一离开他们和他们那所大房子,不知为什么逐渐就成了一个不入时的人,却还不甘心地偏要作出一副与时俱进的样子。想想这些,李曼金又有几分替表姐心酸。她转移话题似的说,喝水吧。说着从脚下举出几瓶“娃哈哈”。偏偏表姐的眼皮一抹搭一抹搭的,还不愿意结束刚才那个话题,说,金金,表姐现在不如你,我要是你,日子可不这么过。我赞成胖子,干什么都一步到位。这,高不攀低不就的。冬冬突如其来地喊道:买“大奔”买“大奔”。闻忠的手嘎嘣嘣,嘎嘣嘣。
旅游点到了,是个野景。已是中午,何平先领大家吃烤全羊,吃着,有几个假朝鲜人还跳舞敬酒的。下午他们登山,滑沙,骑马,坐滑竿,在个水泥池子里钓鱼,所有项目都领略一个遍。冬冬夺过何平的数码摄像机,像玩手枪似的,对着人和景,一阵阵乱摄,一小会儿就拍掉好几盘带子。晚上他们回到家来就放录像,屏幕上是他们吃烤羊的嘴,一些朝鲜人的扇子和胸脯子,半个脸的他们举着鱼竿傻笑,还有就是他们一双双爬山的脚,其中表姐的高跟鞋最为突出,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一崴一崴的,鞋跟和方的、圆的石头作着狠狠的碰撞。表姐和闻忠也许因为是第一次从电视上看到自己,看得格外兴奋。李曼金在一边却忍不住说,冬冬,应该让小姨夫教教你,手要稳,构图得讲究,镜头推拉也要掌握。冬冬说,那我这就算是玩行为艺术吧,行为艺术讲的就是不完整,就是出其不意。我有个同学的爸爸就是搞行为艺术的,专在头上种草。把头发剃光,在头皮上拉几个口子,把草根洗洗,栽进去,让助手给他缝上。李曼金说,听着都受刺激。冬冬说,行为艺术玩的就是刺激,艺术就在于带有刺激性的发现。李曼金想,闻忠的捏手也是行为艺术了。
看完录像,谈完行为艺术,几个人又是洗浴的洗浴,打长途的打长途。李曼金和何平在卧室相对而坐,呆着,等着,等着这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安静下来。李曼金看着开了一天车的何平那不急不躁的样子,心想幸亏眼前是何平,永远那么平和。这时她也才明白,她自己已经是在忍耐了。
下一天是参观皇帝的那些陵墓,闻忠说皇帝选地方选得不好,这风沙可就够皇帝受的。表姐说,脚上打了泡,上不去那些大坟头,只在一棵白皮松下坐着。冬冬说,这儿卖的矿泉水都是假的。
再一天是钻地道,表姐倒是来了情绪,说,小时候她爸爸给她讲参加过地道战,准是这儿。她在地道里弓腿弯腰的,让冬冬紧跟着她作些实战体验。冬冬就说,她怕耗子,她看到耗于正在里边跑。闻忠在地道里捏手,回音格外大。李曼金和何平都像真听到了当年实战的枪声。
再一天是游一个水库改造的人工湖。李曼金买回游湖的船票,表姐一家坐在水泥堤坝上不起来,没有游湖的意思。李曼金方才恍然大悟,想,怎么就忘了表姐一家本是来自水乡。再一天李曼金就推脱单位有事,何平也说有个小项目需要他去处理一下。客人便在家里自由活动。
明天客人就要走了,按照待客之道,今天主人应该陪客人逛逛商店。李曼金准备带表姐一家去“北购”,“北购”是这城市最大的一家综合性商场。行前何平嘱咐李曼金备下些“银两”,好在必要时拿得出手。他们一行五人来到“北购”。其实像“北购”这种商场在中国已经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但它对表姐仍然有着格外的吸引力。比起那些帝、妃的陵墓和野山、野味,表姐要兴奋得多。她像一名“质检员”一般,对这店里那号称5万种商品的系列作起不辞劳苦的研究。该拽的拽过来,该捧的捧住,该敲的敲,该听的听,该闻的闻,该摩挲的摩挲……并认真察看着商品标签所标的价码,和她的城市作着对比,连小数点以后的数目,她都能作出或高或低的结论。有时闻忠和她争论,但就像争论“华沙”车体的宽窄似的没有结论。冬冬早就穿梭似的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去了。何平站在远处想自己的事,只有李曼金随从般地守在离表姐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少言少语,对表姐的见地或附和,或不附和。当他们来到灯具卖区,表姐果然表现出更浓厚的兴趣。她把所有灯具巡视一遍后,叫过李曼金,指着一盏四处牵挂着串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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