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嗡嗡的回声。
住进新房之前,李曼金好像忘记了三十多年前小住大姨家的一切,只待搬进这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她才不时想起大姨家那所大房子。一想起那所大房子,又总对比出这套新居的单薄。首先是这人造地板,走起来飘飘渺渺。而大姨家的地板虽旧,踩上去却腾腾作响,脚下有根。装修时李曼金曾提到过实木地板,何平就说,忍忍吧太太,咱们的基础是筒子楼,蜂窝煤。也是,李曼金想。再说,大姨家的房子虽大,地板也实在,但那是“组织上”的。眼前的一切可都属于李曼金和何平。再说三个房间住起来也还得体:一间是何平和李曼金的卧室;一间是二人共用的书房;另一间是儿子的,儿子现在美国念大学,便有了一间的富余。现在她的计划是,表姐和冬冬住儿子的房间,姐夫闻忠在客厅支个折叠床。李曼金暗自作着计划,行动也跟了上来,她开始了对这房子的拾掇,她决心要先在视觉上引起表姐一家三口的注意。视觉给人以愉快,便能抵消她小时候那种不显山水的渺小吧。李曼金打扫房间从来就是不辞劳苦,她先用吸尘器把犄角旮旯吸了个遍,还不忘给吸尘器换个“嘴子”,连沙发缝儿、文化石、窗帘褶子也吸上一遍,然后是无休止的、无孔不入的擦洗,最后从壁橱里找出客人所需的寝具,再把枕头一个个拍松。何平很晚回家后,看到的是李曼金汗流浃背、头发打绺儿的样子。李曼金就势把有客要来的消息告诉何平,一边拿出那两张旅游火车票交给他。何平看看眼前的一切,接过车票只说了一句话:能退。还提醒李曼金,在客人到来之前,务必去趟超市。第二天李曼金很早就去了超市,买回了鱼虾、啤酒、雪碧和冰淇淋。路过花店时,还选了康乃馨和箭兰。回到家来,李曼金分门别类把食品放进冰箱,将鲜花摆上餐桌,再把她最重视的厨房重新作些布置,还不忘把那套双立人刀具摆在一个最显赫的位置。她想,显档次的东西不在多,就看来人识货不识货了。当年大姨家的地板虽实在,但厨房里就一把长着锈的老菜刀。
这天晚上,何平开着他们的“富康”,从火车站把表姐一家三口接了回来。临走前李曼金唯恐他们互相认不出,特意让何平举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她拟就的一行带点感情色彩的字:李曼金欢迎表姐一家!
表姐一家进得门来,先把大包小包“双肩背”等等跟头骨碌扔了一地,然后没等坐稳就开始了对这城市、这房子的品评。姐夫闻忠是个有点谢顶的赤红脸,大个儿,脚偏小,讲一口南方腔的普通话。他原先在一个大厂当车间主任,现在刚下岗。闻忠说话时总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捏得嘎嘎作响,不是右手捏左手,就是左手捏右手,每个指头都不放过。闻忠捏着手说这个城市怎么像个村子,道路坑坑洼洼,摆小摊的还占着道。怎么满街都是卖驴肉火烧的,驴肉什么味道?冬冬就说为什么允许开车鸣喇叭,警察也不管吗?不是省会吗?表姐就说树少,树少。李曼金想,一定是何平抄近道走了些乱七八糟的旧街小巷。何平粗心了,她也粗心了,忘了叮嘱他走一条光明大道。现在客人这些话就像是专门说给何平听的。何平不知如何对付这样的开场,李曼金替丈夫解围似的说,这城市没有历史,才七八十年。闻忠就说深圳呢,珠海呢,不就才二十几年嘛。表姐就说城建,城建。意思是说一切都因为城建步子太慢。李曼金感受着表姐这两个字一组、两个字一组的句式,仿佛又听见了表姐当年抓起一把糖对她说的“吃吧,吃吧”。如今表姐说着城建城建,口气内行而又老练,好像她就是一名负责城建的官员,其实她的职业是粮食局的出纳。待客人对这城市的一番议论过后,李曼金就想,快要轮到对这房子的议论了吧,这房子也许能够挽回一些客人对这城市的坏印象。这样想着,她便观察起他们的神情、眼光,希望他们的眼光尽快转向这房子里的方方面面,并有意无意地把多宝槅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扶了扶正。可是表姐一家对这房子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冷漠,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套舒适的新居,妤像他们仍处在什么车站或码头。他们外衣也不脱,鞋也不换。李曼金便决心从换鞋开始再次引起他们对这房子的注意。她从小门厅的鞋柜里提出三双拖鞋,依次摆给三位客人说,换换鞋吧,地板倒不怕脏,你们的脚可是应该松快松快,坐了一天的火车。果然客人一边换鞋一边议论起这房子。他们换好鞋(闻忠的脚放着味儿),正式坐上沙发,表姐问李曼金:金金,怎么不买套跃层的?表姐说话爱抹搭眼皮,这是小时的习惯。李曼金常常觉得,当她抹搭着眼皮时,看的可能是高处。现在由于年龄的增长、眼皮的松弛,李曼金觉得表姐的眼皮更抹搭了。李曼金看着表姐的眼皮说,跃层要贵得多,是这套房子双倍的价钱。闻忠说,按揭,按揭。农行吧,我们那里好像是农行。表姐说农行、农行。李曼金正给客人往杯子里倒雪碧,想着过去她不懂什么叫按揭,买这套房时才明白按揭就是买房找银行贷款。雪碧正在杯里繁殖泡沫,像按揭的基数在逐年增长。开发商喊得好听,先交四万就可入住,听上去就像白给,其实一套四十万的房等到二十年交齐时就变成了八十多万。雪碧的泡沫在杯子里逐渐消失,李曼金将三只杯子摆上沙发桌,这时沙发上少了冬冬。冬冬正光着脚盘腿打坐在冰箱前,拉开冰箱找吃喝,显然她对雪碧没兴趣。她在冰箱里一阵扒拉,最后从冷冻抽屉里拿出一盒冰淇淋,三步两步跨过摊在地上的箱包,回到沙发前坐下,端详着盒上的商标说,和路雪呀,凑合一盒吧。这时李曼金发现冬冬是一口四环素牙。
闻忠喝起雪碧,冬冬吃起冰淇淋,表姐不吃也不喝,说,金金啊,还是给我一杯茶吧。表姐这个突如其来的看似平常的要求却让李曼金一阵忙乱。采购时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忽略了表姐的品茶习惯。家里不是缺茶,是缺表姐要喝的、盛在小缸里的草纸包着的那些茶。她在厨房里乱翻一阵,还是给表姐端来一杯。表姐用眼的余光扫了一下茶杯,果然没有喝的意思。闻忠替表姐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北方人为什么喜欢花茶,南方人不喝的呀。何平坐在不远处一只矮凳上说,是,是有差别。冬冬就说,毛病,毛病。也不知她指的是北方人的还是南方人的——毛病。李曼金觉得很不好意思,抱歉地对表姐说,要不然冲杯咖啡?表姐说,还是给我白开水吧。
两家人闷坐片刻,还是找到了新话题。他们说巴勒斯坦土地换和平的前途将会如何,说米洛舍维奇到底该不该受审,说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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