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抛在车后,没有人停车,车们带起的风很大,很凉,使小黄米一阵阵倒吸着气。到底是秋天了,她不由自主地把身上那件化纤的、大红的、大翻领的、敞着穿的大西服上衣紧往身上裹,腿上那质地垮下来的健美裤也自觉单薄起来。
“嗨,吃饭吧,有雅座!别光扑着家,回家有个什么意思!”小黄米又是一阵喊。没注意时,眼前正站着一个人。
小黄米从条凳上站了起来,打量这来人。来人头戴一顶蓝色遮阳帽,背一只旧猪皮双肩背,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穿得利索,上身穿得很多,短风衣里头显然还有许多衣服,看上去很臃肿。小黄米看不准他的年龄,只觉得他像个半老不俏的老头。
“吃饭呀?”小黄米脸上挂起真实的笑容,冲来人一歪头,来人觉得她脸上这笑容和这天的阳光很协调。
“有什么吃的?”来人问。
“什么都有。”小黄米答。她对答着,不错眼珠地盯着来人,她希望来人对她的注意应该认真些。来人果然认真地注意看小黄米了,他发现她眉间有一点胭脂。
来人愣了愣又问:“你,什么都有?”
“啊。”
“有什么好吃的,我是问。”来人说。
“什么好吃,就有什么。”小黄米答。
来人想想问道:“有豆腐吗?”
“你对吃就不懂行,想了半天才了个它。进来吧!”小黄米抬起一只镶金挂银的脚跨进门坎,又为来人打起店门上的红绿彩绳。
来人跟随小黄米,身子擦着这作为门帘用的红绿彩绳走进店来。身后有个声音飘过来:“哎,秀琴,买卖来了,经点儿心!”是对过儿那个讨麻的女孩。秀琴是小黄米的真名。
小黄米对这声音也不理睬,只是冲来人说:“里边儿吧,有雅座。”
来人进了雅座。原来这是一个前连堂屋、右连小黄米那扇“歌星之门”的小死角。这里只容纳着一张铁腿小圆桌,桌面也有一张油渍渍的老化的塑料布,皱褶也很僵硬。小黄米从圆桌底下拉出一只凳子,先让来人放下双肩背,又拉出一只凳子让客人坐下,自己扭身出了雅座。进摆筷子、调羹、醋碟的却是老板娘。她摆好餐具,扶住桌沿,不失礼地用模仿出来的普通话问来人:“您吃点什么,称呼您先生,还是同志?”
“什么都可以。”来人说。
“那您……”老板娘打量着来人,用搌布擦擦这儿,摁摁那儿,像是要填补他们之间的空白。
“你想问我是干什么的,对吧?”来人说。
“其实也猜出来了,我这儿,来往人多。”老板娘说着,瞟着来人的双肩背。
“那你说说,我听听。”
“咱这么说吧,反正不是领导干部。您没车,您这身衣服当领导的也不穿,他们穿西服,清一色鸡心领毛衣。还有您这包,里头准有照相机。”
来人很是佩服老板娘的分析能力,便说:“沾点边儿。那,你是老板娘吧?”
“这么叫也行。”老板娘说,“一个妇女家。我当家的在山上弄了个铁矿。这儿,摊子也不大。您还是点菜吧。不喝白酒吧?有啤酒,一看您就是个喝啤酒的人。”
“好,喝啤酒。”来人说,“有什么牌子的?”
“北京白牌儿,当地产的双九,要高档的,也有青岛。人们都认青岛,其实青岛好是好,不见得新鲜,运到咱这地方。”
来人想了想说:“有青岛还是来瓶青岛吧。”
“行。”老板娘答应着,一边冲外边喊,“秀琴,到对门去拿瓶青岛!”
原这样。来人想,青岛,得借。
来人点了酒,又要了两个菜,一个素炒豆腐,一个清炖排骨。
老板娘去张罗莱,来人开始想自己的事。
来人叫老白,他的职业被老板娘猜中了一半。他包里有相机,可他不是摄影的,他是个画家(用油彩)。目前,他正在开辟着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题材,专画些健美、明丽的农村少女,画她们裸着自己时在炕头上那些动作瞬问。这就有别于常言说的“裸体画”,老白在心里把它叫做“炕头系列”。他喜欢她们那健壮的又有几分柔韧的背;喜欢腰和髋踏实而稳定的衔接;更喜欢她们宽广的肩,乃至腹前那几块分明可辨的腹肌。他以为它们在炕头上那一个个自由运动着的状态,才是人的一个个最美的瞬间,如同古希腊人发现了“掷铁饼者”,也是对一个运动着的美的瞬间的发现。于是老白便在画室摆上职业模特儿画起来。可是,从她们身上他只感到了虚假和矫揉。这时便有好心同事告诉他,何不到此地走走,看似猎奇,也没准儿会有全新的收获。他记住了地点,记住了“黄米”这个代名词,记住了她们眉间大半有胭脂。
小黄米拿来了青岛,同时还有一瓶双九,说:“这两样我都给你满上,哪样对口喝哪样,行呗?”
于是,老白面前便出现了两杯啤酒。果然,双九泡沫蓬勃,青岛却显出低沉。小黄米早已挤坐在老白身边说:“看,非让我跑腿。哪样好,快说快说。”她明显地对老白撒起娇来。
老白觉出肩膀被小黄米狠狠扛了一下,浑身一热,想:原来真是个小黄米。但他分明感觉到她肩膀的结实和一股蛮劲儿,你不是喜欢肩臂的宽广吗?干一回风流韵事吧,他想。这本是人契诃夫写在小说里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老白现在突然想起它来。尽管他的事本是那样光明,那样磊落,于老白,于小黄米,于这玫瑰店,于店外这大好河山,明媚阳光。想起这句话,老白对自己的事业几乎产生了动摇:难道你当真要举着相机,让一个眉间带着胭脂的女孩,在炕上滚过来滚过去地为你那“人的最美的瞬间”作表演?
小黄米又开始让老白对眼前的酒发表见解,她差不多是逼问他:“哪样好,说呀,你!”
老白忙端起一杯双九说:“这杯好呗。”
“知道你得把不好的给我。”小黄米举起了青岛,“来,祝你个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她的杯撞在老白的杯上,有酒从杯中飘出来。小黄米一口呷下大半杯,放下杯又抱怨着青岛:“什么味儿,这是!”
老白抿了一口双九,觉得这酒虽具泡沫,终是地方产物,有一股化学气味正冲进他的后鼻道。也许正是受这气味的驱使,他又坚定了决心——干一回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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