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又恢复了沉稳的表情,安抚似的说:“关于这点,必须慢慢对你说明。得从头按顺序说,可这开头的说明实在困难。过些日子必须告诉你,但什么时候说是个问题。”
“已经没关系了。”我说,“告诉我一切吧,从头开始,全部。我受了什么伤、是什么样的情形,然后……”我咽了几口唾沫,“我的脑……怎么了,全都告诉我。”
“嗯,”他垂下视线,双手交叉又放开,然后重新看向我,“你打开保存库看了?”
“看了。”我回答,“还看了贴着缩写字母JN的箱子。”
“我跟他说过不要贴缩写字母。”他咂咂舌头,“写上受赠者就够了,因为全世界就你一个,可若生在这方面出奇得死认真。”
“捐赠者是什么意识?”我问,“请说明一下。”
他停顿了大约两秒,然后竖起食指,接着拿起卓上胡乱堆放的报纸递给我:“你先看看这个。”
我接过报纸,打开体育版——这是我的习惯。好久没看铅字了,有些晃眼。看到自己支持的职业棒球队输了,我瘪瘪嘴。
他说:“不是体育版,看头版。”
我合上报纸看头版,最先看到的是角落里关于股市不稳的一篇小报道。然后我慢慢移动视线,去看中间的大幅照片。那是三个男人开记者招待会的照片,居中的正是堂元博士。照片上面有个大标题——“脑移植手术顺利完成”。
我反刍似的反复看标题,一边思考“移植”一词的意思一边抬头问:“脑移植?”
“没错。”他慢慢点点头,‘你看看报道。”
我的目光回到报纸。
“东和大学医学部脑神经外科堂元教授等人于九日晚开始的世界首例成人脑移植手术经过大约二十四小时后,于十日晚十点二十五分顺利完成。医生们称患者A(二十四岁)仍处于昏迷状态,但两三日之后脑功能即有望开始恢复……”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开始逆流,我全身发热,心跳加速,耳后的血管跳动不已。
“A就是我?”
他眨了眨眼,替代点头。
“移植……我的脑袋里移植了谁的脑吗?”
“是的。”
“难以置信,”我感叹,“脑居然能移植。”
“不要把脑看成特殊的东西,它和心脏、肝脏一样,经过漫长的年月从单细胞进化而来。基督徒会说,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
“可……脑是特殊的。”
“拿机器打比方的话就是电脑,出故障的部分可以修理,有时还可以更换零件。你不是机械修理专家吗?不能因为心脏部分受损就简单放弃——不,说心脏部分容易混淆,应该叫中枢部分。”
“我还以为是科幻小说里的故事。”
“最近的科幻小说更先进了,再说脑移植不是什么新鲜事。一九一七年一个名叫丹的学者已经尝试写过报告。一九七六年有明确记载,把刚出生的黑鼠一部分脑移植给成年黑鼠得以存活。之后脑移植技术以各种方式发展进步,一九八二年五月,在瑞典实施了以治疗帕金森氏综合症为目的的人脑移植。”
“这么早?!”我毫不掩饰惊讶。
“还只是低水平的阶段,不是把他人的一部分脑移植到患者脑里,只是把本人副肾的一部分移植到脑部的尾状核。没有明显疗效,但患者没出现异常情况,症状稍有好转。此后,作为阿尔查莫病①和老化现象的治疗法,脑移植研究开始形成气候。就在最近,有过在发生学习障碍的患者前额叶部分尝试移植的成功例子,这证明一九八四年黑鼠试验确认的技术在人身上也能应用。”
①ALzheimerdisease,大致与老年性痴呆症相同,特征为原因不明的脑萎缩。
“但这儿,”我指指报纸,“写着世界首例。”
“要说成人脑移植的话没错。”他说着拿过桌上的文件夹并打开,“之前的脑移植用的是胎儿脑片,因为学界认为如果神经细胞失去分裂能力,神经系统就无法正常连接。这种看法没错,但根据此后的种种研究,提出了成人脑移植在理论上可行的观点——这是个喜讯,在现实中,不得不进行成人脑移植的情况不在少数。”
“我就是其中一个?”
“没错,”他点头,“有必要说明一下你被送到这儿时的状况。子弹打入你的头部右后方,从右前方出来,也就是说,打穿了。”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他却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老实说,当时我认为治愈是没希望了。我们推测,就算你捡回一条命,意识大概也无法恢复了,但指挥内脏器官的部分没有受损。通俗地说,我们估计你会成为植物人。”
“真惨!”
“如果你是我,在当时的情况下会有同样的感受。然而,在检查了你的头部之后,我意识到如果奇迹发生,你有可能得救。所谓奇迹,就是手边有适合你的脑。我确信,你属于做了脑移植能得救的类型。”
“是指我伤得还不算太严重?”
“胡说!”他瞪起眼睛,“你的伤怎么看都是重伤,不过受损的正好是动物试验阶段证明能成功移值的部分。”
“动物试验阶段,”那就意味着还没在人身上试过。“至今还没有我这种状况的患者?”
“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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