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漂亮的面庞,那始终没有改变的非常苗条的身段,她的臂膀从下到上都那么圆滚滚的,那么紧,不象许多女人臂肘以上往往很松弛。她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衣服大模大样地来到客厅,这套衣服上缀的金钮扣是她为取悦希特勒才特地买的。柯比正坐着看帕格的一份技术杂志。他摘下黑色宽边眼镜,站起来吃惊地喊道:“啊呀,你真是太漂亮了!”
“我太不好了,”她说着,挽起柯比的手臂,“磨蹭了这样久,可这是你自找的,整整累了一天还要约一个老太婆出去。”
歌剧演出《茶花女》①,他们发现两人原来早就很喜欢这出戏,感到很高兴。后来,他建议去见识见识闻名的柏林夜生活。他说,他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不过,既然柏林夜生活是世界谈论的中心,如果亨利太太不介意的话,不妨去稍稍见识一下。
①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威尔第(1813-1901)的歌剧,剧情取自法国十九世纪作家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
罗达一听这个建议,吃吃地笑起来。“这简直象做一场噩梦,你说是不是?非常感谢你提出这么一个不体面的建议,我欣然接受。但愿不要传到我的朋友们耳朵里去才好。”
因此,早晨两点通过里斯本“马布尔海德号”转来的纽约长途电话打到亨利家里时,没有人接。罗达正呷着香槟,看一个丰满的德国金发女郎,裸露着乳房,在幽暗的蓝色烟雾中跳来跳去,罗达还不时朝巴穆-柯比博士瞟上一眼。柯比严肃的长面孔上戴着一副宽边眼镜,他叼着一支长烟斗,怀着多少有些厌恶的心情望着这位非常卖力、已经汗水淋漓的舞女。罗达感到激动和特别震惊,因为除了在美术作品里以外,她从来没有见过裸体舞女。
从这次以后,直到她丈夫回来之前,她跟柯比一起消磨了很多时间。他们去一些不大常去的餐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等帕格一回来,这一番没有恶意的小小风流韵事就停止了。
在万湖为巴穆-柯比饯行本来是罗达的主意,但是她却让萨丽-福莱斯特出面请客,说她自己已经很好地款待过这位非军人的客人了。她什么也没有说,但萨丽-福莱斯特可能已经觉察到其间的奥妙。尽管华沙还在顽强抵抗,但波兰战争结束在即,因此两位武官觉得可以利用中午的时间作作消遣。柏林一派和平景象,传说连粮食配给也快取消了。拜伦用使馆的汽车送他们到游览区。哈弗尔河畔一片开阔的沙滩上,有些人在阳光下散步,有些坐在色彩缤纷的大阳伞下面,穿着紧身衣的运动员迎着秋季的微风,在那里锻炼。
午餐的时候,福莱斯特夫妇点了菜,配给并不太明显。人造奶油点心吃起来还跟平常一样,是奶油的味道,他们还吃到了味道非常鲜美的比目鱼和很好的羊腿。午饭吃到一半,扩音器突然喀嚓喀嚓响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接着传出非常决断、清楚的德语广播道:“过几分钟将有最重要消息向全国广播,请注意收听!”
河边游览区到处播送同样的内容。散步的人都停下脚步倾听。正在远处沙滩上跑步或翻筋斗的运动员小小的身影也突然停止活动。幽雅的皇阁饭店顿时掀起一片激动的低语声。
“你猜想会是什么?”又开始放音乐,播送纤细、柔和的舒伯特的弦乐曲时,萨丽-福莱斯特说。
“我猜想是华沙,”她丈夫说。“想必是结束了。”
柯比博士说:“你估计可能是停战吧?这星期我听到各种关于停战的传说。”
“啊,要是那样,就太好了,”罗达说,“在战火没有真正蔓延开来之前,就把这场愚蠢的战争煞住!”拜伦说:“战争已经在进行了。”
“噢,当然,”罗达说着,负疚地微微一笑。“对于可怕的波兰事件他们总要适当解决。”
“不会停战的,”帕格说。
餐厅外边拥挤的露天咖啡座和大厅里的谈话声越来越高。德国人一个个目光炯炯,手舞足蹈,彼此争论着,笑着,捶着桌子,四面八方都喊着要香槟酒。在播送重要消息之前,扩音器里放了几节李斯特的乐曲,嘈杂声渐渐沉静下来。
“Sondermeldung!(特别消息!)”一经宣布,除了偶然几声餐具碰撞的声音之外,整个餐厅一片寂静。扩音器突然喀嚓响了一下,一个庄严的男中音说了简短的两句话。“元首的最高统帅部发布消息:攻下华沙。”
整个餐厅一片鼓掌欢呼。妇女们站起来跳舞。男人们互
相握手、拥抱、亲吻。扩音器里拚命播送铜管乐,先播送DeutschlandǚberAlles①;随后播HorstWesselLied②。皇阁饭店餐厅里吃饭的人,除了这几个美国人之外,全都站立起来。一眼望去,只见沙滩上散步的德国人都站住了脚步,大多数人还伸出手臂行纳粹举手礼。餐厅里有半数以上的人都行礼、唱歌,于是响起一阵不谐调的、粗俗的、带着醉意的国社党党歌的歌声。维克多-亨利朝周围一看,不觉毛骨悚然,他即刻意识到德国人在阿道夫-希特勒指挥下是要大打一番的。随后他发现了一件多年来没有见过的事。他儿子坐着一动不动,面孔非常冷酷,紧闭着嘴唇,他那双白皙的、关节很明显的手紧握着放在桌上。拜伦从五岁开始就从来不流眼泪,可是现在他竟哭了。
①德语,歌名,《霍斯特-韦塞尔之歌》。
②德语,歌名,《德国至上》。
整个餐厅的人都站着,只有这几个美国人依旧坐在那里,大家都用含着敌意的目光望着他们。
“他们是要我们站起来吗?”萨丽-福莱斯特说。
“我不站起来,”罗达说。
招待他们的侍者是一个穿黑衣服的矮胖子,留着一头很长的不打卷的亚麻色头发,在这之前对他们一直很亲切,照顾也很周到,这时却站在那里伸着胳膊大喊大叫,显然在嘲笑这几个美国人。
拜伦什么人都没有看见。他只看到沟渠里泡得胀腾腾的死马,一排排被炸坏的楼房上钉着一块块黄色胶合板,校园里周围开满了红花的石鹅,一个穿紫丁香色衣服的小女孩从他手里接过一支钢笔,以及夜里教堂尖顶上空闪烁的桔红色照明弹。
歌唱完了。德国人又鼓掌欢呼了一阵,然后相互祝酒。弦乐奏起饮酒歌来,整个餐厅欢快地拚命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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