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使亨利感觉到自己是个多么渺小的人物;而希特勒就不是这样。帕格一直在注意希特勒。元首穿了条黑裤,一件双排钮扣的棕色外衣,一只胳膊上有一个鹰徽,左胸上有一个小小的铁十字勋章。如果以美国的时装式样衡量,这套衣服似乎嫌大。这就使这个德国领袖看上去好象穿了套从旧货店里买来的不合身的衣服似的。希特勒不时显出不安、疲乏、腻烦的样子,要不然又一下子变得讨人喜欢,富于魅力。他很少有安静的时候。他不时挪动两只脚,把头扭来扭去,或是两只手紧握在胸前,或是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面,或是用两只手做手势,心不在焉地跟大多数人谈话,一本正经地跟少数人谈话,经常抖动膝盖。有一次帕格看见他从一只盘子里拿了些裹糖衣的小饼干吃:他一边跟一个挂满勋章的客人谈话,一边贪婪地拿饼干往嘴里塞。过不多久他离开了,参加接见的人也开始逐渐散去。
外面下着小雨;挂得密密麻麻的红旗都耷拉下来。雨水从岗哨的钢盔上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但这些岗哨都站得笔直,毫不注意脸上的雨水。美国大使馆的女客们都挤在入口处。帕格、福莱斯特上校和代办出去叫大使馆的汽车。代办个儿很高,蓄着八字胡子,聪明、苍白的脸上满是皱纹,带着一脸厌倦的神色。目前由他主持大使馆的工作。“水晶液”事件之后,罗斯福总统召回了美国大使,一直没有放他回来。大使馆里人人都反对这个政策。这使美国和德国官方的某些联系中断,给使馆的工作制造了麻烦,包括帮犹太人说话的工作在内。使馆里的工作人员都认为这是总统向纽约犹太人作出的一种政治姿态;但在德国不仅不起作用,而且显得可笑。代办对亨利说:“嗯,你觉得元首这个人怎样?”
“给我的印象很深。他知道我刚到。”
“真的吗?嗯,你现在亲眼看到德国人的工作效率了。有人作了调查,向他汇报。”
“可他记得住。接见的队伍那么长。”代办微微一笑。“政治家的脑子。”
福莱斯特上校擦了擦他的大而扁的鼻子,那是几年前飞机出事撞坏的。他对代办说:“元首跟亨利太太讲了好些话。帕格,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谈了一两句关于找房子的事。”
“你有个美丽的妻子。”代办说。“希特勒喜欢漂亮女人。她穿的那套衣服也很受人注意。他们说希特勒喜欢粉红色。”
两天以后,亨利在使馆阅读早晨送到的信件,他的办公室跟他过去在作战计划处的工作室没有什么不同——很小,到处是钢制的文件夹,堆满了技术书和报告。这个办公室有一扇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希特勒的总理府。亨利每天早晨到办公室,一眼望见窗外的总理府,他的心弦总要微微震动一下。他的文书从前面小小的文书室里打电话给他。那间文书室和所有的文书室一样,弥漫着油墨、香烟和煮过头的咖啡的气味。
“亨利太太,先生。”
平常这个时候罗达还没起身。她没好气地说,有个名叫诺德勒的掮客,专门承租有成套家具设备的住宅,送一张名片到他们旅馆房间里。名片上写着:有人通知他说他们正在寻找房屋。那人这会儿在休息室等候答复。
“嗯,那有什么不好?”亨利说,“去瞧瞧他的房子吧。”
“我觉得挺奇怪。你看可能是希特勒打发他来的吗?”帕格笑了一声。“也许是他的副官打发他来的。”
罗达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又来了电话。他刚吃完午饭回来。“唔?”他打了个哈欠。“怎么样?”他还不很习惯外交家的吃饭方式,慢慢地呷着烈酒,时间既长,菜肴又丰富,他总是吃得大饱。
“房子漂亮极了。在绿林区,就在湖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网球场!价钱便宜得简直可笑,还不到一百元一个月。你能马上来瞧一下吗?”
帕格去了。那是一所灰色的石头房子,屋顶上铺着红瓦,构造得十分坚固。房子坐落在一丛高大的老树中间,前面有一块平坦的草地,往下倾斜到水边。网球场在屋后,在一个正式花园旁边。花园里有一个大理石水池,养着肥大的红鱼。水池周围的花床上盛开着花朵。屋子里面有东方地毯,配着金框的大幅古画,一张胡桃木餐桌和十六把配有蓝色绸椅垫的软倚;还有一个长长的客厅,里面布满了雅致的法国家具。楼上有五间卧室和三个大理石浴室。
那掮客年约三十左右,胖敦敦的,一头棕色的直头发,戴着无边眼镜,一副讲究实际的神气,看去很象美国做地产生意的掮客。后来他说,他的确有个哥哥在芝加哥当房地产经纪人,他曾在他办公室里工作过。帕格问他租金为什么这么低。掮客用流利的英语笑嘻嘻地解释说,房产主罗森泰尔先生是个犹太工厂主。根据管理犹太人的一个新条例,这所房子必须腾出来。因此他急需找一个房客。
“这个新条例什么内容?”亨利问。
“我也不太清楚。是限制他们房地产所有权的。”诺德勒讲话的口气完全若无其事,仿佛他正在谈论芝加哥划分区域的条例。
“您要将这所房子租给我们,收多少租金,房产主是不是都知道?”帕格问。
“当然知道。”
“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他见面?”
“你说什么时候都成。”
第二天,帕格利用午饭时间约了房产主见面。那掮客在住宅门口给他们作了介绍,就走开了,自顾自坐列他的汽车里。罗森泰尔头发花白,挺着个大肚子,穿一身用英国式样剪裁得极合身的黑色西服,一副上流人的气派。他把亨利请到屋里。
“这所房子很漂亮。”亨利用德语说。
罗森泰尔带着恋恋不舍的神气环视一下,朝一把椅子做了个手势,自己也坐了下来。“谢谢您。我们很喜欢这所房子,为它花了不少工夫和金钱。”
“亨利太太和我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把这地方租下来。”
“为什么?”犹太人显出吃惊的样子。“你们是理想的房客。要是你们嫌租金太贵——”
“老天爷,一点不贵!房租已经低得叫人难以相信了。可是您真收得到钱吗?”
“当然收得到。要不谁来收呢?这是我的房子。”罗森泰尔说得很坚决,很自豪。“除去掮客的佣金和按规定缴纳的税钱,每一分钱我都能收到。”
帕格用大拇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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