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六音要找的鬼,自然是祭神坛的降灵。
夜风飒飒,祭神坛本就阴风阵阵,鬼气森森,加上四周的树林荒草,黑影幢幢,摇摇摆摆,当真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六音推着皇眷,三更时分,准时站在祭神坛的坛心。
今夜,一样明月当空,一样月光照在祭神坛的坛心,一样似乎凝结成了有形的冰晶。
「这世上,真的有鬼?」皇眷哺南地问,「我始终不信。如果这世上本是有鬼的,那么我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她,她都看见了?都知道了?她,不会恨我吗?我居然,居然为了你,把自己弄成今天这幅样子。」
六音叹了口气,「你问我,我问谁?先把降灵找出来,这些事情除了鬼,人怎么能知道?」
「怎么找?你要——招魂?」
六音报以一笑,笑意盎然,「我也不知道灵不灵,我也没招过,除了圣香,有谁喜欢跑到这里来招魂?我日日里看美人歌舞,不比来这里看鬼强得多?」他这样笑,然后开始念,「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念了三遍,六音割裂手指,滴出鲜血,就在他鲜血滴出的时候,皇眷只见白影一闪,似乎千万种凶煞和阴森扑面而来,纵然她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寒毛直立。
再看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穿著麻衣的年轻人,慢慢地飘在空中。他舔舔嘴角,恋恋不舍地看着六音的指尖,似乎意犹未尽。
那就是鬼吗?皇眷惊奇地看着降灵,他看起来很轻,轻盈得随时可以在空中飘,但并不像个青面獠牙令人害怕的东西,只是带着一股浓重的凶煞之气,令人感觉冷。
他甚至长得很漂亮,不是六音这种明月流水一般清而且慵懒的风华,而是一种透明的、晶莹剔透的漂亮,像一种水晶般的东西。皇眷陡然打了个寒战,对,就是一种诡异的漂亮,水晶般的漂亮。
这就是鬼!
正在她对着降灵目不转睛的时候,六音已经像和隔壁的邻居聊天一样对着降灵道:「降灵,上次是谁要你来的?圣香还是通微?」他问的是上次降灵受托来提醒他回头的事情。
降灵耸了耸肩,「通微。」
六音呵呵一笑,「我就知道,除了这无所事事成天卜卦的家伙,也没有谁这么无聊。」
降灵没等他说完,又加了一句:「但是血是圣香给的。」他是厉鬼,厉鬼一出,势必见血,他需要鲜血,每次受人召唤,都是要吸一点鲜血的,不过,降灵需要的并不多,十滴八滴也就足够了。
六音哼了一声,「圣香好象觉得他自己血很多。」这成天哗众取宠招摇过市的公子哥,不是最喜欢见人就说他有心病很容易死,既然已经什么身体虚弱,还喜欢到处乱跑,惹是生非,外加多管闲事。
「啊,」降灵是没什么心机的,单纯得等于一张白纸,漫不经心地道,「通微的血我不能要,他是诅咒师的杀人之血,还加上了封印,我不能要。」他舔舔嘴唇,「而且,圣香的血比较好吃。」
六音微微一怔,心中微起悲悯之感。通微,清风白月、干净出尘的通微,望之如俗世的仙人,其实,通微却是继承着诅咒师血液的天生的杀人狂!
但就在他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封印了他,防止了他继续疯狂下去,挽救了他一生,那个人,是他爱的女人,也是他这辈子杀死的惟一的一个人!
孤意如月的通微,氤氲着如莲花的幽香,如莲花的寂寞,如莲花的圣洁那双忧悒的眼睛……每个人的爱恋,或许都有着自己的哀苦,欲说,而无处去说;想哭,却无泪可流。
六音和降灵聊了那么三两句,降灵终于注意到皇眷的存在,「你是谁?」
皇眷坐在木轮椅上,凝视着降灵。如果成了鬼就是这副模样,那么或许死,也并不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文嘉,或许死后,竟会是比生前更加快乐?
「我问你,三年前,开封有个女人跳楼死了,她叫文嘉,是带着怨恨而死的,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六音问降灵。
降灵在空中飘浮,起起落落,缓缓地转动,「三年前?这世上无时不刻不在死人,无时不刻有人死不瞑目,就在你问我的时候,这世上又有一万三千五百六十四人死去了,你问我三年前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我不记得了。」
「既然每时每刻都有这么多人死去你怎么能从千万人中找回容隐、找回我?你既然能找到我们,难道就不能找到文嘉?」六音不放过他。
「那是因为我认识你们。」降灵的理由很简单。
六音哑口无言,「你不是说,这世上能够成鬼的人并不多,只有有强烈的心愿未偿的人死去之后,才会不入地府、不参与转世而成为厉鬼?」他缓缓地道,「我相信她死的时候,是非常痛苦,也非常不甘心的,她,应该会成鬼的。」
这时候降灵才微微有了些兴趣,「三年前成鬼的女人?这三年间,成鬼的人,只有三百九十五个。」他缓缓地在祭神坛上飘浮了一圈,穿过月光,「但是,如果成鬼之后,有一天对自己所执着的事情突然想通了,突然不再坚持了,那就算没有了心愿,鬼就会再度入地府投胎去的。有三百九十五人成鬼,并不代表着现在依然有这么多鬼存在世上,否则,人间早就变成鬼域。你们要找的人,或许,早就不在了。」
「如果她不在了,是因为……她不再恨了吗?」皇眷颤声问。
「如果她是因为恨而成鬼的,是的。如果她不在了,就是因为她不再恨了。」降灵回答。
皇眷一阵子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么你呢?如果这世上的鬼,总是带着未了的心愿,才可以存在,那么你为什么总是存在的?她如果不在了,又是去了哪里?」
「我?」降灵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很困惑,「是啊,为什么我总是存在的?」他缓缓地飘浮,抬头看着月亮,「一千几百年来,为什么我总是在的?我看着他们消失,看着他们得偿心愿,看着他们投胎,为什么我总是在的?」
六音和皇眷也望着天空,同时思考着这些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的问题,苍茫的宇宙,神秘的生死,人与鬼,前生与来世。那么遥远的星辰,那么深邃的天空,生与死之间的奥秘、心愿、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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