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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历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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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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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里间,揭开锦帐,在灯光下看了看沉睡的婴儿,然后在婴儿的脸上吻了一下,又用食指尖在小脸腮上轻轻一捣,叹口气说:

    “要不是为了你,我何必活在世上!”

    她又精神恍惚地从卧房中悄悄出来,在方桌边重新坐下,紧咬嘴唇,低头沉思,等候献忠。楼上有老鼠把什么东西弄得响了一下,声音很轻,但丁氏大吃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心中一阵狂跳。她仰脸望着楼板,在心里害怕他说:

    “他们用不上我下毒,就要把李闯王杀死在这楼上么?”

    她继续望着楼板,仿佛看见鲜血从楼板缝中滴落下来。她的脸色更发白了。

    忽然,想起来她的哥哥丁举人,又想到母亲,几乎忍不住痛哭起来。仿佛丁举人就坐在她的面前,等着要她的金银珠玉,脸上挂着虚情假意的笑。她在心中哭诉说:

    “你原来已经不把我当成丁家的后代,如今却来认亲,把我当成了你们丁家的宝贝看待。唉,你只知要钱,可知我过的什么日子!原来你们常讲的三纲五常,忠孝节义,都是假的!”

    她重新将徐以显讲的话回想一遍,更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人都是为自己,为争名争利随时都要坑害别人。官杀民,富杀贫,有权有勇的杀无权无勇的,得志的杀不得志的……她想起来人们常说的“不奸不毒不丈夫”,确实如此,吃亏的都是老实懦弱人!于是她为着自己和儿子的富贵前途,决定按照军师的话做,别的暂时不想了。

    听见献忠的脚步声,丁氏心头狂跳,机械地站起来。看见献忠一进来就往楼上走,她慌忙说:

    “楼上收拾得很好,你不用上--上去看了。”

    “那么你叫我回来做什么?”献忠在她的嫩脸上摸了一下,乜斜着眼睛说:“一时不看见咱老张,就想得你坐立不安?”

    她推开献忠的手,不知说什么好,简直有点后悔把献忠请回,可是,既然下定狠心,怎能三心二意?她使个眼色叫丫环们出去,然后一声不响地走进里间,揭开锦帐。她本来打算叫献忠同她一道坐在床沿上,却自己心一慌,腿一软,先坐下去,让献忠立在她的面前。献忠看见她的神色异常,颇为诧异,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问:

    “乖乖儿,出了什么事?”

    她望着他的眼睛,呼吸急促,紧紧地抓住献忠的一只大手,原来准备了许多话,却临时想不起来,只是吃吃他说:

    “大帅,你把李闯王杀了吧!你不杀他,他日后就会杀你!”

    张献忠甩脱了她的手,吃惊地望着她,抓住大胡子在手中揉着,过了片刻,严厉地问:

    “是老徐刚才来过?”

    丁氏感到献忠的脸色可怕,只把头点了一下,不敢出声。

    “人家有了困难来投朋友,咱怎好乘人之危,就下毒手、我不干!”

    丁氏觉得完全无策了,忽然抓住献忠的袍襟,哽咽说:“大帅,你不替你自己日后着想,也该为我,为你的孩子着想啊!”因为提到她自己和孩子的前途,她真的忍不住滚出泪来。

    献忠望望床上的婴儿,想起来王又天昨天替他父子批八字的事。自从十年前起义以来,曾有个少人说他日后会得天下,王又天只是重新说出了别人说过的话,所不同的是王又天的名望很大,连总理熊文灿都待如上宾,他的话特别能打动献忠的心。此刻回想着王又天的话,三四年来对自成的忌妒情绪忽然在献忠的心上活动了。

    “妇道人家,这样的事用不着你们多嘴!”献忠说毕把手一甩,快步走了出去。

    尽管献忠用的是责备口气,但丁氏却看出来献忠的心中有几分同意了。过了片刻,她又觉得对献忠的口气捉摸不定。她的心头很乱,也很恐怖,一会儿好像楼上马上就要杀死李自成或李自成拔剑抵抗,互相砍杀;一会儿又像搂上风平浪静,而徐以显来催她赶快命丫头用毒药毒死闯王。一想到徐以显,她就毛骨悚然,她心中叹道:

    “这个人竟得到他的信任!同他搭配……”

    丫环们忘记给铜灯添油,灯光不亮,一点昏黄的火苗儿在冷空气中颤抖,她觉得绣房中阴森森、黑黝黝的,使她更加害怕。

    她突然扑到床上,抱起来婴儿,逃出绣房。丫环们已经进来,看见她神色惊慌,脸色苍白,浑身打颤,以为她受了感冒,赶快扶她坐在火盆旁边。在明亮的灯光下,在四个丫环的包围服侍中,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好了。但是又忽然一惊,望着楼板,小声问:

    “楼上有人么?”

    “没有一个人。”春兰回答说。

    “我听见好像有人在上边走动。”

    四个丫头平时都怕狐仙,怕鬼,甚至在晚上提起来黄鼠狼也害怕。听丁氏这么一说,都恐怖地望着楼板,屏气静听。正在这时,从院里传进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好幽雅的一座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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