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长夜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02章第(1/2)页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二

    半个多月以前,吴佩孚正指挥直系军队在山海关和九门口一带同奉军鏖战①,不提防冯玉祥从察哈尔回师进入北京,拘留了大总统曹锟,断了吴佩孚后路。吴佩孚从秦皇岛经海道到武汉,逃回河南,希望重新组织力量作战。由于奉军和国民军的继续压迫,使他不能在郑州和洛阳立住脚步,于是他就带着留守在河南的残余部队,顺平汉线向南撤退到信阳一带,打算到不得已时退入湖北。吴佩孚一到信阳,信阳立刻充满了战争空气:城里和郊外驻满了乱兵,车站外的丘陵地带掘了战壕。住在城里的地主和商家纷纷逃往山中,乡下的土匪也立刻猖獗起来。

    ①这次大战在我国现代史上称为第二次直奉战争。

    陶菊生兄弟和胡玉莹在信阳读的是一个教会中学,坐落在西门外的狮河北岸,校长是一位美国牧师。因为战争局势的紧张和军队的纪律败坏,学校解散了,他们从兵荒马乱中逃了出来。从信阳回他们的故乡本来有一条捷路,靠着大别山和桐柏山的北麓漫向西北,有五百里出头模样。许多年来这条路完全被土匪遮断,没人敢走;也慢慢被人忘记。另外一条路绕得最远,是从许昌到南阳的那条官道,平常虽然也土匪如毛,但能够通行的机会比较多。如今许昌那一带发生战事,这条路也被隔断,因此他们只好赌着运气,走驻马店往西的这条没人敢走的荒废官路。

    离开信阳的时候,平汉线南段的客车已经不通,所有的车辆都是连明彻夜地运输军队。他们随着些难民一道,顺铁路徒步北行,遇着小土车就雇来坐一站两站。中途也曾经遇见运煤的铁皮车,他们向站房买了车票,站在空铁皮车厢里,上边飘着雪花,北风呜呜地吹着,冻得他们几乎死去。每天晚上,在日落前赶到较大的车站上,住在教会的礼拜堂内。教堂外常常彻夜听见乱枪声,打门声,啼哭声,都是乱兵在奸淫抢劫。离开驻马店以后,他们所走的是一种更阴惨的地狱世界,教会失去了她的保护力量。个过,在这样的苦难时代,活着本来就等于冒险,不冒险又怎么办呢?

    在恐怖中他们拼命地向前赶路,谁都不敢多耽误一分时间。当他们翻过了一道浅岗时,望见那驻有民团和军队的叫做郭集的市镇出现在岗坡下边,至多不过有四五里远。他们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关又快过了。陶菊生重又仰卧在土车上,很天真地编织着小说故事。那位叫做张明才的小学生,坐在士车上一声不响地吃着烧饼,并不是因为饿,而是由于他感到无聊。胡玉莹和那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一边走一边闲谈,偶尔陶芹生也插进一句两句。将近中午的阳光温和地照着他们,那个穿黑衣服的怪人的影子也开始从他们的心上淡了下去。但正当他们不再警惕著有人会追赶他们的时候,有一个凶暴的声音从后边突然发出:

    “站住!”

    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个寒战,转过身子,发现有几个人托着步枪从岗上跑下来,相距不过二十丈远。

    “不准跑!动一步老子用枪打死你们!”另一个半沙哑的声音命令说,同时枪栓也哗啦响着。

    不管陶菊生刚才幻想了多少冒险故事,此刻也如同别人一样,茫然失措地听从着土匪的命令。不过他的腿没有打颤,并且还故意露出镇静的笑容。他转了一下头,向同伴们瞟了一眼,恰巧和芹生的惶恐的眼光碰在一起。“别说我们是上学的,”他听见芹生对他悄悄地嘱咐说,“就说是在吴佩孚那里……”他把头轻轻地点一下表示明白,不让芹生再说下去,因为几个土匪已经跑到他们的面前了。

    “你们是干啥子的?”一个跑在最前的麻脸土匪喘着气问,声音像擂鼓一样的震击着人的耳膜。

    旅客们几乎同声回答说:“我们是……”

    “不准扯谎!”一个麻脸的土匪吩咐说:“谁扯一句谎,就给谁钻一个枪眼儿!”

    “一个一个地问他们。”第二个赶来的车轴汉①土匪向麻脸的土匪叫着说:“先问那两个小家伙!”

    ①短粗身材,像车轴一样。

    第一个被盘问的是张明才。他骇得浑身打颤,眼睛里充满泪水,嘴唇搐动着吐不出一个字来。

    “快说!”车轴汉的土匪喝叫,“你不说老子一枪打死你!”

    “快说你家住哪儿,在啥子地方上学堂!”另一个刚刮过络腮胡的土匪催促说。

    紧拉着张明才的一只胳膊的那位中年人用哀求的声调说:“他害怕,你们让我说吧。我们是赊镇人。他在信阳第三师范附小读书,我在信阳帮人家做生意。近来信阳要打仗,生意歇了业,学校也解散了,他父亲托我带他回赊镇……”

    “你说!”麻脸的土匪急躁的转向胡玉莹,大声命令说。

    “我是邓县人,在信阳信义中学读书,现在学校解散了,要回家去。”

    胡玉莹的话一结束,不等土匪开口问,陶菊生就跟着说他同芹生是亲弟兄,芹生在吴佩孚的第三师①当学兵,他当幼年兵,如今军队给打垮了,只好换便衣转回家去。他还说如果大家喜欢要什么东西,可以随便拿去用,只要给他们留一点够吃饭的路费就行。他的话说得极其快,极其大方,孩子气的脸颊上一直带着笑。看见弟弟的勇敢和镇静,芹生也跟着胆壮起来,喃喃地帮菊生说话。土匪们想不到这个小孩子竟会是这样胆壮,使他们都不好意思对他拿出来凶暴态度,连那位麻脸的土匪也在肚子里点头称赞:“好,好,怪有种的!”他向弟兄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盘问的工作就算完了。

    ①第三师是吴佩孚的基干部队。

    “跟我们一道去,”麻脸的土匪态度温和地命令说:“去见见我们的管家的。”

    这一群不幸的旅客被土匪带领着重又翻过刚才下来的岗坡走去,像一群被驱赶的山羊一样。陶菊生兄弟几次试着同土匪们攀谈,希望能弄清楚他们的意图,都没有得到结果。翻过岗头又走了一里多路,土匪带他们走下路旁边的一条干沟,开始搜他们的钱财和衣物。那位新刮过络腮胡的土匪从小土车上找到了菊生的一件秋天穿的灰色大褂,赶快穿到身上,一面乱扭着身子端详长短,一面咧着嘴嘻嘻地笑,稍微有一点不好意思。那大褂只搭到他的膝盖下边,颜色又过于轻浅,男不男女不女的,惹得别的土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络腮胡却把这件孩子穿的灰色大褂珍贵地脱下卷起来,揣进怀里。一个年纪最轻的土匪从车上

    -->>(第1/2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