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查,不要对外张扬。查出什么疑点,只对我汇报。明白我的意思吗?"副队长是聪明人,这种事他们以前也遇到过,一听周一粲说只对她汇报,马上心领神会:"请市长放心,这事儿我一定抓紧办。""不但要抓紧,更重要的,是查出真相。"周一粲进一步道。
副队长领了命,匆匆忙忙地走了。其实对下面的人来说,他们更愿意办这种案子。办这种案子不但能立功,最大的好处,是能拉近跟领导的关系。试想一下,市长凭什么叫你办这案,而不交给别人?道理不是明摆着的吗?周一粲长长地舒口气,伸了一下腰,正欲给省委一位朋友打个电话,问一下高波书记的病情,电话突然又响了。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周市长,不好了,强书记他……""慌什么?慢慢说。"对方努力克制住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事情说明白。周一粲听了,心里陡然腾起一片阴云。
怪不得他没时间理沙漠水库的事,原来是去了开发区……强伟果然在九墩滩开发区。
这是九墩滩一个叫湖坝的村子。据沙县县志记载,这儿曾经是一片美丽的沙湖,是当年苏武牧羊的地方。民国年间,这儿还是水草丛生,碧波荡漾,成群的野鸭子游荡于水草与芦苇之间,发出欢快的叫声。就在"文革"期间,这儿还能看到水的影子。湖虽是没了,但绿色还在,沙刺、梭梭还有红柳丛,将湖坝染得墨绿。水是啥年间彻底没了的,强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绿色是啥时候绝迹的,他也不想探究。他只知道,这里现在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是沙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每次踏上九墩滩,踏上湖坝,强伟心里就跟灌了铅般沉重。苍茫大漠,粗犷凌厉的漠风,还有随地而起的沙尘,如刀子一般,剜着他的心。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能在一夜之间,让这荒蛮的大漠旷野长出绿色。
一片土地是不能太久失去绿色的,就如人的心灵不能太久失去阳光。失去了,这土地就不再是养人活人的地儿,而是吞人埋人的地儿;而心灵一旦失去阳光太久,就会变成一口枯井。
强伟害怕枯井,更害怕这黄沙漫漫的苍凉世界。
要不,当年他也不会那么心急,不顾众人的反对,硬是要搞这个开发区,硬是要将这寸草不生的黄沙滩变成碧绿的良田了。
可是,四年时间过去了,这儿除了零零星星的绿草,还有一些不死不活的树以外,他期望的良田并没出现,他内心里幻想了无数遍的沙湖再也没有回来。令他痛心的是,随着井水的枯竭,土地的再次泛碱,好不容易搬迁下来的移民又变得心灰意冷,再也不相信他当初讲过的神话了。九墩滩一共九个移民村,到目前为止,除了三个村的村民还坚守在沙漠里外,其余六个,陆陆续续的,有一大半溜回去了。留给强伟的,除了布满颓垣断壁的村舍,再就是像狗啃过一样的、大片大片未平整好的盐碱地。
这一切,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为搞这个开发区,为了移民,强伟四年间一共拿出了两千多万的财政补贴,还不包括那些来自方方面面的募捐与物质支援。
这在发达地区也许不算什么,但在河阳,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在五佛、苍浪两县还有一半农民未达到脱贫,东西二城区又有上万号下岗工人没饭吃的今天,这笔钱的意义,不能不说非同小可。
强伟从政二十六年,前后蹲过六个县区三个市,经手的资金已达数十亿,其中最失败的,就是这一笔。二十多年来他貌似风风火火、敢打敢拼,但在花钱的问题上,他比谁都谨慎,也比谁都在乎。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会在河阳,在大沙漠里,搞下一个烂尾工程,犯下一个令他痛心疾首的错误。
这错误有点大,犯得也很是愚蠢。到今天,强伟还是搞不清,当初怎么就会脑子发热,突然涌出这么一个创意?仅仅是想把沙漠变好,仅仅是想让山区的农民跟先富起来的沙县农民一样过上好日子?好像不是,至少不全是。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强伟说不清,真是说不清。对此,他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可到今天,他也没法给自己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有时候他想,难道真如秦西岳骂他的那样,是当官当昏了,当得不知道该干啥了?还是像一次人代会上,有个代表指出的那样,他纯粹是别出心裁,想把政绩工程建在沙漠里?或许,这两样都是,但强伟就是不肯承认。
许艳容说得对:"有时候你做事特绝,我特佩服。有时候,你又犯傻,犯的错误跟孩子一样,让人既好笑,又可气,总也无法原谅。"能看清他的,怕也就许艳容一个。但强伟必须先自己看清自己,哪怕是栽跟斗,也要栽个明白,栽个清楚。
强伟这次来九墩滩,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认认真真把九墩滩移民开发区的问题调查清楚,好赶在别人告状前,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这个开发区,有没有必要搞?如果有,那他将在所不惜,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这个开发区搞成功,把它像模像样地建设起来;可如果实际情况证明他当初真是感情用事,决策错了,那他就彻底放弃这个梦想,如实向省委检讨错误,哪怕因此而丢了乌纱,他也无怨无悔。
与其让别人拉下马,还不如自己主动点,这是强伟在老奎爆炸案后忽然悟出的道理。
可能,也是那惊天动地的一炸,把他给彻底炸醒了!陪同他前来的人全让他打发了回去,赖着不走的秘书最终也让他骂了回去,在这个风沙弥漫了整个沙漠的夏日的黄昏,强伟孤零零的,像一个幽魂,立在沙梁子上,那样子有些悲壮,更有几分无奈。
黄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去,夜幕拖着沉沉的步伐,践踏了沙漠。强伟眼里,涌进浓浓的黑暗,耳边还是呼呼作响的漠风,沙浪一袭猛过一袭,击打得他站立不住。强伟紧紧衣领,想把这刀子般的漠风挡在身外。
这几天,他跑遍了九墩滩九个移民村,也跟村民们交流了不少,得来的信息令他沮丧。九个村里,好像没谁心甘情愿地想继续留在这里。很多人都想回去,回到山窝窝里,继续过那种消消闲闲的日子,尽管那日子穷点,但很自在——把庄稼交给天爷,把日子也交给天爷,自己也就不用管了,是穷是福,是宽裕还是紧巴,就全看天爷的意思了。沙漠里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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