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德国撸子还插在二道疤腰间,梅香本想将它收拾起来,这样睡觉舒服一点,可到末了也没敢碰它。
林呈祥和梅香上床睡觉时,堂屋里二道疤的鼾声打得热闹。梅香感慨道:“没想到干爹这个人还粗中有细呢。”
林呈祥道:“是啊,搭帮他我们总算过了这个坎,你没忘记你的话吧?”
“什么话?”
“答应我做你男人的话。”
“你不是在做么?”
“不是这意思,我要有个名份。”
“我没答应你,我的话是帮我保住斗簟丘再说。”
“现在保住了,你怎说?”
“我谢谢你,你是我的男人,可是给不给名份,等以后再说。”
“那要等到哪个时候?”
“等到玉成讨堂客的时候。”
“玉成要是不讨堂客呢?”
“那就要等到他不在了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玉成不是不喜欢你么,不是行不了男人之事么?为何还要等他?你还想破镜重圆啊?莫非你还喜欢他?难道让我等一辈子啊?我、我等不得了就只好杀了他了!”林呈祥抓着梅香的肩膀直摇。
“你不明白的。”
梅香转过背去,冲着墙壁闭上眼睛。林呈祥死劲抱她,他是拗不过她的,但他想在她这里发泄情绪。他抚弄她的身子,她的潮湿之处,希望她跟以往一样,一经撩拨就像条泥鳅扭动不止。可她双腿夹得铁紧,全身僵直不动,跟死了一样。林呈祥只好松手,摊开四肢,被子也不盖,让自己灼热的躯体冷却下来。
家里有客人,所以第二天他们两人都起得很早。可到堂屋一看,地铺上已经没人了,被子倒是叠得有棱有角,根本不像土匪睡过的样子。
霜很厚,瓦上像洒了一层石灰,院子里的松土冻出了长长的霜牙,麻雀在树枝上一跳,树叶上的霜粉就纷纷扬扬飘下来。覃陈氏早晨起来扫院子,冷风一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梅香就道:“娘,有人想你了呢。”
覃陈氏晃了晃那张被皱纹捆得像只粽子的脸:“哪个会想我噢。”
梅香说:“还有哪个,玉成呗。”
覃陈氏说:“莫提他!他早把我这个娘忘到九州外国去了!”
梅香说:“不会的,毕竟他是你养大的,今朝又是您六十大寿,肯定会想你,他想你了你才打喷嚏呢。”
覃陈氏绷着脸不吱声,转到厨房里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梅香给了林呈祥一些钱,吩咐他到莲城采买一些木耳糖果之类的东西回来,娘的寿宴上要用,还叫林呈祥坐汽车去,早点往返,如果坐船,怕厨房里等不及。林呈祥有些纳闷,这些东西大洑镇就有买的,何必舍近求远跑到莲城去呢?但接下来,他就晓得梅香打的什么算盘了。
梅香跟覃陈氏说:“娘,我还打算请个唱月琴的来伴喜。”
覃陈氏说:“我一个孤老妈子过生日,就不要讲那个排场了。”
梅香说:“这叫什么排场啊,图个喜庆嘛,反正又多花不了几个钱。”
林呈祥明知故问:“那你打算请哪个?”
梅香说:“当然是请玉成啊,自家有人唱月琴,何必还请别人呢?再说了,他学月琴几年了,还没给家里人唱过呢,也该跟娘尽尽孝心了。”
覃陈氏碗一放:“梅香,这个不由你作主!”
梅香放低声音:“娘,就听我的吧,我晓得,你和玉成都拉不下面子,可是毕竟是娘俩,总不能一辈子就不见了吧?爹的事,要说错,都有错,说没错,也都没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怪不得哪一个。请玉成来唱月琴,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他顺水推舟就回来了,一方二便的事,你就答应了吧。”
覃陈氏擤把鼻涕揩把脸:“他回来能抵他爹的命么?能抵就回。”说着,拿头帕包住头发,颠颠地做事去了。
林呈祥就跟梅香说,死心了吧?梅香却说,你晓得个屁!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没见她眼睛都湿了么?她心里想玉成呢。我们得帮她拉下这个面子来。林呈祥阴着脸,帮她还是帮你啊?你是想就汤下面吧?梅香不客气地拍他肩膀一巴掌,我就是想就汤下面也轮不到你来说!心眼只有芝麻大!你给玉成写个帖子,赶紧去莲城,先送帖子再买东西,早去早回。
林呈祥只得写了“请赐雅韵,伏乞早临”的红帖,背上背篓出了门。
出门时刚会走路的覃琴抱住他的腿,将鼻涕往他裤子上擦,还冲他笑。他心不在焉地将腿抽走了。他一边走,心里的怨气就一边往上升。这堂客,伢儿都跟我生过了,她还想着原来的男人呢。他越想越生气,忿忿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他上了浮山县过来的班车,车开动时他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了,脑壳在座椅上磕出一个大包。乘客们发出一阵哄笑。他羞恼得脑壳都要炸开了。他能让覃玉成回家唱月琴,能让梅香就这个汤,能让梅香下那个面吗?他听到汽车喇叭持续地叫,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到了莲城,林呈祥采买完东西之后,才去了南门坊。一进门槛他就认出了细皮嫩肉的南门小雅,但小雅并不认识他。见原先的绸布庄变成了杂货店,心里便说,南门秋老先生,你这个徒弟只晓得弹月琴的,他哪里会做生意,只有生意做他呢。不过,这个南门小姐看上去与玉成倒是挺相配的。小雅迎过来问,请问要什么东西?林呈祥摇头,不要东西,要人。小雅眉毛一扬,要人?林呈祥笑道,放心小姐,不是要你,乡巴佬想要也要不起呵,我要找个人,找覃玉成。小雅脸微微一红,呵,你找玉成哥啊。便侧身朝院子里呼唤了一声。
覃玉成应声而出,说声原来是林师傅呵,稀客稀客,便邀林呈祥到客厅坐了,沏了杯热茶。林呈祥捧着茶暖手,眼睛四下扫了一遍,说:“南门小姐玉成哥玉成哥的喊得蛮亲热呵。”
覃玉成说:“师妹嘛。”
林呈祥说:“我看她蛮巴你,像是天生的一对呢。”
覃玉成忙道:“人家是名花有主了的,可不敢戏言!林师傅,屋里都还好吧?”
林呈祥点头:“都还好,没病没灾。来莲城买点东西,梅香要我顺便来看一眼。你还记得今朝什么日子么?”
“当然记得,娘的六十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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